第十二章 圣城的扭曲
“当当当——。” 提示时间的钟声响彻整个街道,樊平睁开眼,先是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然后透过窗户望向屹立在街道中央的方正钟楼。 细长的黑色分针刚好垂于钟盘的最下端,而短平的时针则竖直往上,与分针形成一条标准的直线。 12:00,通过钟盘外围那圈熟悉的阿拉伯数字,樊平确认了时间,午休已经结束。 起床推开门,樊平的视线便被屹立于街道尽头的高塔所吸引。 相比于远观时的震撼,现在高塔给樊平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压抑。 黑色的塔身遮蔽半个天空,倒映的阴影笼罩在城市之上,再配合上萦绕其间的灰暗云层,反派老巢的即视感太过强烈,樊平不由自主的给高塔周围脑补上几道闪电,然后在这光暗轮转之下,意图毁灭世界的魔神正在暗中窥伺。 樊平摇了摇头,将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妄想甩掉,然后向着训练场走去。 黑色高塔即是神座,也是圣城阿亚尔的中心。 但和那种废弃的外星遗迹被当地无知的原住民当做图腾崇拜的老套故事不同,神座之中是真的有人居住的,那些人便是侍神之民,亦是圣城当之无愧的统治者。 整座圣城统治权主要集中在两个部门之中,负责民事的民事厅以及负责军事的统帅部,这两个部门分别由三名侍神之民直接管辖,即负责民事厅的执政官和负责统帅部的将军,这便是圣城的统治核心。 绝对的权力滋生绝对的腐败,按照樊平设想,侍神之民既然篡取如此巨大的权力,那么圣城环境不说是贪腐横行吧,至少也是民不聊生,但实际情况却完全相反。 圣城的政治相当清明,甚至有明确的统治周期。 每十年一届,旧的侍神之民回归神座,新的侍神之民秉持神意降临,在这个过程中整个圣城的统治机构也会进行相应的人事调整。 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樊平整个人都惊呆了。 要知道现代政治和古代政治可是完全不同的产物,虽然两者有近似的外在表现,但其内核却是完全不同。 现代政治强调的是权力的有效性,你获得了这份权力,那么就有义务让这份权力有效发挥,能力不行发挥不了就换人。(生产力发达让统治集团有余量进行权力修正) 但古代政治强调的是权力的稳定性,你获得了这份权力,那么就有义务让这份权力稳定继承,不要让社会因为权力缺失导致动乱。(生产力低下导致统治集团无法承受权力真空的风险) 因此现代社会对于干部换届之类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但古代社会则完全不兴这个,活到老占到老才是常态,即使退位继承权力的那个也要跟上任有个师生老乡、血缘亲属之类的关系,以维护权力稳定交接。 而圣城明明只有封建社会的生产力,但政治内核却与现代社会趋同,虽然理论上侍神之民拥有无限的权力,但迄今为止都没有出现过权力滥用现象,甚至之前被樊平诟病的晋升机制也普遍受到民众认可。 在侍神之民轮转的过程中,受到神意认可的人也会随之晋升侍神之民,虽然这个晋升没有明确的标准,但按照历年来晋升的侍神之民情况来看,晋升的绝大多数都是当时各个行业最为杰出的人物,几乎不存在血缘利益捆绑的晋升。 当然黑暗点想,这也许就是外星文明通过定期收割人才,来限制土著文明发展,可惜事实证明这种说法完全就是无稽之谈,现在统治圣城的侍神之民代表绝大多数来源于曾经圣城居民的晋升。 因此,当樊平跟圣城本地人闲聊时,圣城居民总是在不自觉的流露出对于自身身份的自豪以及对于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樊平很熟悉这种表情,这是一个人对于自己所处国家发自内心的认同。 搁在古代,这就是圣人治下大同社会。 只不过和自下而上的革命不同,圣城这种大同社会完全是根据统治者意志自上而下的产物,以信仰为根基,侍神之民利用手里绝对的权力将圣城强行塑造成理想社会。 说实话,樊平很佩服这些侍神之民,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自己有这么大权力,恩,新闻联播里铁窗含泪的背景板应该有自己一份。 政治清明、百姓乐业、生活富足,圣城无疑完美符合这个世界对于理想社会的畅想,只不过经历过现代社会的樊平却在圣城的运行中感受到一种扭曲。 现代工业产物再加上现代政治制度,侍神之民明明拥有让文明进入工业时代的能力,却始终将圣城固化在封建时代。 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圣城能够满足民众所有基本生存需要,但与此同时,这里没有公共医疗、没有义务教育,也没有一群为了共产理想拼搏奋斗的人。 不过往好点想,这里不是黑暗吃人的封建社会,在制度与规则的保护下,樊平这种初来乍到的新人也不用担心突然有天被强行消失,因此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底气也就足了许多。 想到这里,樊平抬起头,看向训练场门口逐渐聚拢的人群。 ...... 石毅感觉自己活的像个笑话。 瞒着父亲报名参加圣城士官考核,却在开始被自己最讨厌的家伙打成半死,甚至为了通过考核在最后抢了别人的猎物。 为了获得力量认了毫无身份的游民作为老大,一番谈心之后以为自己终于获得认可,却在最后发现这其实都是自作多情,自己不被信任,真遇到事情所谓的老大只会带上其他人而不是自己。 最后来到圣城,以为自己获得了超越那个家伙的机会,却发现在圣城人眼中自己这种外面来的人就是个在闲时打发时间的乐子,完全没有未来可言。 “喂,那边的预备兵,你迟到了。” 训练场门口,石毅看着四个身穿灰色制服的人将自己堵在中间,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下午课程一点开始,我没有迟到。” “你是教官还是我是教官,我说你迟到了就是迟到了。” 为首的青年冷笑着拍拍了几下石毅的脸颊,接着说道: “需不需要我教教你军队的规矩,还是说你想直接卷铺盖走人?” 圣城军校的课程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上午的理论知识课,主要内容就是圣城历史、爱城教育,还有诸如旗语识别、地图测绘之类的专业知识。 而另一种则是下午的锻炼实践课,主要内容是实战演练和体能训练,不过由于部落出身的士官意外加入,导致相关课程的师资力量不足,但为了保证课程质量又不能像理论知识课那样多加几张凳子挤一挤,于是这部分课程采用的是老带新模式,由老学员带新学员,不过这项权力在老学员手中已经完全变质。 课程中借机体罚的事情就不说了,课程结束后那些老学员也会成群结队以加训的名义行霸凌之实,现在直接在训练场门口堵人的青年无疑还是老学员中最为嚣张的那伙。 而他们敢这么嚣张也是因为有恃无恐。 相比于朝不保夕的荒野生活,圣城无疑满足了这个世界对于美好生活的所有向往,部落出身的士官什么危险没遇见过,体罚、人格侮辱之类的事情都算是小风小浪,忍忍就过去了,更何况自己身后还有家人。 所以,即使注意到周围有其他部落出身的士官围了上来,为首青年脸色也依旧没有变化,反而朝着石毅更进一步,居高临下,以近乎脸贴脸的方式质问道: “喂,预备兵,教官在问你话呢?难道回答这种小事还要我教你吗?” 然而回应他的只是迎面而来的铁拳。 显然为首的青年估错了石毅的性格。 也许其他部落出身的士官会因为触手可得的美好生活而妥协,但显然石毅不在此列。 虽然石毅长得白白净净,给人种弱里弱气的感觉,但他性格内里是有种倔脾气的。 在士官考核时,明知道石狼的性格,但石毅还会因为不服气直接把钥匙吞下,即使被毒打一顿也在所不惜。 为首青年明显被石毅最先的一拳直接打蒙,愣在原地承受接下来的拳打脚踢,半天没有反应。 而青年同伴倒是反应及时,其中一人直接抱住石毅腰间,将其扑倒在地,另外两人分别按住石毅的手脚,防止其继续挣扎。 樊平穿过人群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景象。 “住手!” 樊平下意识的高喊一声,然而众人闻声即止的剧情并没有出现,甚至为首的那个青年已经回过神来,正满脸凶狠的朝着已经无法动弹的石毅走去。 见状,樊平只能无奈的走了过去,挡住青年,真情实意的劝阻道: “兄弟,你要冷静啊。” 樊平的劝阻效果十分显著,青年立刻停下动作僵在原地,然后看着顶在自己胸口的黑色匕首,冷汗直流。 大哥,我很冷静,你也要冷静啊。 樊平手里的黑色匕首来自于赐箭仪式中出现的刺杀者,当时刺杀者为了截住樊平将其暗器丢出,而樊平也本着永不空军的原则,顺手将其收为了战利品。 说实话,这个匕首用的相当顺手,薄如蝉翼不说,韧性和锋利度也丝毫不差。 另一边,在樊平成功劝阻怒行险事的青年迷途知返后,压制石毅的三人中也有一人抽出手来,厉声质问道: “预备兵,你想干什么?” “你没看到我在正当防卫吗?” 樊平摊开另一只手,以示自己无辜。 “这是哪门子正当防卫?” 可能是被樊平无赖的嘴脸震惊到,另个青年忍不住吐槽。 “不不不,这就是正当防卫。” 而樊平则立刻驳斥了对方毫无根据的污蔑,满脸坚信的继续补充道: “虽然默认军校毕业的优秀学员在军中起步火长,但在军校学习的你们应该没有任何军队职阶,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们的身份就是群众,但我们就不同了,我们可是通过考核授予火长职阶的正式军官,来到学校只是为了进修,懂吗?无端袭击军队在职人员即使反击致死也是正当防卫。” 如樊平所料,在听完这些话后,在场四个青年脸色瞬间扭曲了许多,但苦于樊平手里的人质,没敢直接动手。
说到底新老学员的矛盾就在于此。 樊平这些部落士官的出现势必会影响正常毕业学员的就职,更何况樊平这些人还不是由正规途径培养晋升的士官,而是因为部落和圣城的利益交换直接通过特招进入军队。 无论哪个世界,这种破坏公平的特权总会让人心生厌恶。 自己努力拼搏的目标被外乡人轻而易举的获得正常人难免会心生怨气,而怨气也无法排解,然后又骤然获得权力,报复也就因此而生。 “要不我们先换人质?” 眼看局面僵持不下,倒是樊平率先提议。 担忧同伴安危,另外三个青年也是立马点头同意。 很快,在看到对面完全放开石毅后,樊平也顺势把手里的人质推了过去。 而石毅看着眼前不信任自己现在却又出手救下自己的老大,也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抿着嘴走到其身后。 倒是樊平这时凑到石毅跟前,轻声说道: “等会有点痛,忍一忍。” “???” 石毅蒙蔽的看着自己的老大冲着自己脸上狠狠来了一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这一拳比刚刚所有的攻击都要狠,石毅顿时感觉眼前像开了一个染坊,红的、黑的、紫的各种颜色一齐冒了出来。 这还不算,打完石毅后樊平还在地上打了个滚。 另一边,四个青年看到樊平突然发疯对身边的同伴大打出手不说,还在地上满地打滚,顿时感觉眼前这个人就是个疯子,还是个手持利器的危险疯子,瞬间就没了主动动手的勇气,但为首青年因为莫名其妙挨了顿打,又不甘就此离开,只能站在原地与樊平对峙,试图以气势让对方服软。 而樊平也不甘示弱,打完滚后挺胸抬头回瞪过去,气势上完全不虚。 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流逝,就和故事里演的那样,人群sao动,代表正义的人物姗姗来迟。 然后四名年轻人就察觉到了樊平的险恶用心。 四名青年除了为首的那个有点鼻青脸肿外,其他三人也就是衣服上有些褶皱,反观樊平一方,一个人满身尘土仿佛刚从坟里爬出,另一个人更惨,脸上的血到现在还没有止住。 谁是弱小无助的一方,谁是恃强凌弱的一方,现在一目了然。 打架有时候是不能赢的,尤其是客场作战,有时候打完架后更惨的那方才是占理的。 “你们四个给我住手。” 正义使者满头黑线的制止了四名青年即将发生的惨烈互殴。 不是说是新老学员产生矛盾动了刀子吗,怎么自己过来就看到四个军校老学员在互相打架,这是什么毛病。 “刘营长。” 显然刚刚脑袋一热意图模仿敌方卑鄙战略却被抓个正着的四个人愣在原地,心中满腹委屈却无处诉说,只能下意识的靠近长官想让其主持公道。 然后他们四人便被突然窜进来的黑影挤开。 “刘长官。” 而在看清来人时樊平也是眼前一亮,因为青年口中的刘营长赫然就是在征兵点给予自己考核凭证的刘余年 有贿赂这层关系,呸,有患难之下利益与共的感情在,这把稳赢。 想到这里,樊平抓住刘余年的手臂,大声哭喊道: “刘长官,你要为我做主啊。” 刘余年看着眼前的泥人,依稀能看到一副小人嘴脸。 “发生了什么事?” 刘余年强行扯开樊平抓着自己的手,扭头向其他人询问情况。 “外来士官动手——” “他们利用特权欺压学生。” 为首青年刚想回话就被樊平打断。 “不——” “他们以多打少。” “没——” “我说我是正式军官他们还想继续动手。” 刘余年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众人的反应,就冲四个青年那局促不安无可反驳的样子,刘余年就知道樊平说的是事实,恩,仅限于说的那部分。 不过刘余年也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新老学员有矛盾是事实,亦或者说这种矛盾就是军队高层有意放任的结果,作为圣城嫡系跟部落的人扯上关系无疑是相当危险的信号。 所以刘余年也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确认过错主要是在四个青年身上后,立马作出了决定: “你们四个回去领三天禁闭,其他人解散。” “我抗议,刘长官,我要抗议。” 然而樊平显然没有就此放过的意思。 刘余年皱着眉看着再次拉住自己手臂的樊平,有些不满的问道: “你是什么意思?” “我对老学员是否具有成为我们教官的资格存疑。” 樊平面带笑容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那个笑容发自内心十分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