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旧书店（下）

    书店老板原本正在小憩，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了巷子里传来了脚步声。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太阳仍旧毒辣得像是一座四处往外喷出岩浆的火山。

    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大驾光临？

    他下意识抬起头向着窗户外边看去，紧接着他就吓了一跳。

    书店的正门外面站着一个奇怪的少年，看上去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件很普通的T恤衫，碎平头，戴着眼镜，像是个读书人。明明是如此炎热的天气，他却一点汗也没有出，仿佛从一开始他就在门口了，只是一直没有被发现而已。

    ——书店老板被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想法吓了一跳。

    然而，这样的想法也随即被他否定了。这样的天气，即使是在外面站上五分钟也会大汗淋漓的，这是不可违背的规律。就连他自己不也无法违规规律，坐在这个没有空调的老旧书店里受罪吗？只要往额头上一抹，准能抹出如同一手黏糊糊的汗水。

    可为什么外头的少年宛如自带了变频空调，一点也不出汗？

    对，没错，书店老板对自己的视力很自信，他清楚地看见那个少年的额头、脖颈、耳背，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没有出一滴汗。

    这……真的可能吗？

    书店老板觉得身体越来越燥热了，他不由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一股粘稠的、仿佛掺了糖与盐的液体顿时布满了半个手掌。

    ——怪事。

    书店老板心里头不由得暗骂。

    他开店这么多年，也时不时会遇到一些古怪的客人，有个客人总是戴着面具过来，仿佛他那张脸永远见不得人；有个客人身上总是会散发出一股铃兰的香气，经久不散；有个客人的眼睛是钴蓝色的，但其他部分却无比普通；有个客人眼睛缠着绷带，一直在自言自语，不会和人交流……

    但是，这些古怪的客人他自认为都能够应付，毕竟，这些人古怪归古怪，却并没有带给他危险的感觉。

    然而，这个人不一样。

    一见到这个人，书店老板就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就仿佛大草原上羚羊总能在不经意间捕捉到潜藏在草丛中正准备突袭他的老虎。

    然而，羚羊在草原上大可以凭借着自己的脚力与老虎进行一番追逐战，在最终结果出来前，鹿死谁手未可知。

    自己呢？自己除了这间旧书店，还能逃到什么地方？

    没有了，这里就是最后的根据地。

    书店的门被推开了，炙热的阳光蒸发了原本靠着铁门生存的阴影。

    那个少年走了进来。

    书店老板心底顿时沉了下去，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少年而已，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害怕？

    这家伙很危险。

    不，决不能让他看出来自己在害怕。

    书店老板偷偷地咽下了一口口水，决定先发制人。

    他拿出自己最凶狠的姿态，希望眼前这个少年能够知难而退。

    “哦，你门口不是摆了招牌吗？我就进来看看。”少年回答得很是随意。

    门口的招牌也没有起到该有的效果吗……

    书店老板脸色更加难看了。

    但是，他也没办法继续甩脸色，因为客人已经进门，无论如何自己都应当遵守待客的规矩。

    “进来，随意看看吧。”书店老板招呼道。

    这句话说出口，就连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么不情愿，更别说对面的少年了。

    少年看向了他，略微带着一丝疑惑。然而，正是这道视线让书店老板感到如坐针毡。他转过头去，不去看那少年。

    “你这里有没有一本黑色封皮的书？”少年的问题随之而来。

    黑色封皮的书？他是为了这个东西而来的吗？

    这个少年和那个人有关系？

    书店老板听到了这个问题，下意识想要随便敷衍过去，然而，对方探求的视线犹如太阳一般强烈，让他不得不开口说出了实话。

    “黑色封皮的书……有，而且还不止一本，不知道您想要的是哪本？”他问道。

    书店老板其实还是有所保留，他并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如果这样就能让少年赶紧离开，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甚至开始向着并不存在的神明祈祷。

    “之前也有人来过这里，他在一本黑色封皮的书面前停了下来，看了一会，然后又走了，不知道老板对这个人还有印象吗？”少年如此问道。

    果然和那个人有关系！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少年所说的那个人来到这里的时间是多久以前了？说起来，那个客人也很古怪，明明自己记忆力如此惊人，却唯独不记得那个客人造访的日子具体是哪一天，尽管他根据前后的记忆反复排查，也仅仅将范围缩小到了2007年4月12号到15号之间的四天内。

    这个少年和那个奇怪的客人是什么关系？父子？书店老板不由得想到了电视剧里反复上演的戏码，然而，这样的想象却诡异地无法驱散心底的焦躁，反而更加难以抑制了。

    “我不记得了。”书店老板这么回答。

    自己没有说谎。

    “你在说谎。”少年冷静地判决，仿佛是法槌落下时的一声磬音，震得书店老板浑身颤抖了一下。

    “我……”书店老板张了张嘴，却没有办法继续强撑下去。

    刚才他下意识地看向少年，然而，少年与周围的一切却变得陌生起来。生锈的窗棂、碎掉的玻璃、摆满了旧书的书架，这些自己本应感到无比熟悉的事物，这里本应该是属于自己的领地，然而，这种熟悉感就在少年的周围崩落了。

    一股强烈的，怪异的陌生感裹住了他，让他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没事吧？难道……你在害怕？”少年不无担忧地开口。

    不，不不不，别再说了！

    “就在最里头的那个书架上面，从上往下数第三排，只有那一本黑色封皮的书，很好认的。”书店老板说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彻底摊在了吧台上，宛如一条不再挣扎的鱼。

    “谢谢。”少年点点头，向书店老板道谢。

    他不紧不慢地向着最里面的书架前进，一路上眼神在两侧的书架上逡巡，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些明显是盗版的书籍，也有一些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线装书，只不过上面却沾着干瘪的泥灰。

    这间书店似乎有着不少的猫腻。

    不过，少年对此并不是特别在意，他来到了书店的最里面，很快就找到了老板说的那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