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茂陵多滞骨（二十五）

    “从前有个僧人，他有一次也是坐上了渔船，只不过目的地不是司马村，而是江南的某个小镇。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进京赶考的士子。”智多星娓娓道来。

    “等等，江南的渔船却要进京赶考？这是什么朝代的事情了？”媚娘倒是抓住了其中的破绽，话里话外不无嘲讽的意思。

    “哎，这些细节不用在意。”智多星甩了甩手头的黄纸，倒是有点诸葛亮摇蒲扇的风韵，“士子在船上高谈阔论，那个僧人不敢说话，只好蜷缩在角落里，可是听了一会之后，僧人渐渐察觉出不对了，这士子话语里破绽百出，看似满腹经纶，实则不学无术。”

    “然后呢？这僧人把士子揍了一顿？”阿修罗也来了兴致。

    “在渔船上打架？你是真不怕落水啊。”媚娘打趣道。

    “我会游泳，怕他作甚。”阿修罗有恃无恐。

    “好好好，知道你能耐，先听我说完行不？”智多星安抚了一句，接着说道，“于是那僧人就问士子，澹台灭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自然是一个人。”媚娘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这不是孔子的弟子么？连我这个女儿家都知道。”

    “可是那士子却回答说，这是两个人。”智多星说道，“僧人笑了笑，也不多说，又问了另一个问题，这尧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这个问题我都知道是两个人，士子莫不是还没答出来？”阿修罗对士子嗤之以鼻。

    “士子回答说，是两个人。”智多星接着说，“于是这个僧人悠闲地伸了个懒腰，腿也伸直了，舒舒服服地坐了一整夜的船。”

    “哦……然后呢？”媚娘等了一会没等来下文，只好问道。

    “下文？没有下文了，这个故事就到此为止。”智多星回答。

    “哈？没头没尾的，莫名其妙！这和夜航船又有什么关系？你可别告诉我他们坐的那艘船叫夜航船。”媚娘眼珠子一翻，露出白色的玻璃体。

    智多星咳嗽了一声。

    “夜航船就是这种娱乐活动的名字，毕竟坐船过夜无聊，互相问答，看谁答对的次数多，也算是一种消磨时间的方法。”他解释道。

    不……总觉得哪里不对。

    江心迟在一旁听着智多星的解说，心里头忽然察觉到了异样。

    他没有听过所谓的夜航船，这种异样的感觉多半是出自本能，但是，他的直觉从来都是奏效的，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但是，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直觉并没有告诉他一个肯定的结论——在此之前的结论都是如此——而是一个纯粹否定的预示。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无从知晓。

    这一次的直觉一反常态，江心迟不知道是什么引发自己心中异样的感觉，这在以前的体验中他从未经历过。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这种莫名的焦躁宛如针筒即将扎入屁股的一瞬间产生的紧张，足以让他全身心地思索。

    江心迟第一个怀疑的地方，自然就是智多星讲述的东西了，但是，一个问题紧接着就跳入了他的脑海。

    ——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是夜航船吗？

    还是说……

    “为什么这个时候你突然讲起了夜航船的故事？”江心迟问道。

    “为什么……”智多星一脸理所当然，“就是想打发一下时间而已。”

    “他是受不了大家都不说话，所以才说这些有的没的，不用在意他。”媚娘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智多星的想法。

    智多星昂起头，愣愣地看着船舱的顶部。

    奇怪的是，几句话的功夫，江心迟刚才反复翻涌的异样感觉突然又如同退潮一般迅速消失了，仿佛这种感觉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快要接近那个什么雾了。”阿修罗扭了扭自己的脖子，有意无意地提醒道。

    “这么快？”江心迟转过头看向船舱之外。

    只见骷髅架子站在船头悠闲地划着桨，牙齿上下咬合，发出有规律的怪声，前方是能见度低于十米的大雾，空气中闪过如同萤火虫一般的丝状荧光。

    江心迟起身钻出船舱，才看见两旁昏暗深邃的湖水之下游动着巨大的阴影，某种尖锐的鱼鳍冒出水面，犹如利刃切割丝绸一般将水面割开，拉出两条柔顺的波浪线。

    一切恍如梦境。

    “看吧，那是灰鲷鱼，一条就有二十丈，它甩一甩尾巴，就能掀出海浪。”骷髅架子还很有闲情雅致，嘴里说得头头是道。

    “你不就怕它把船弄沉了么？”江心迟稳住心神，反而问起了骷髅架子。

    “不怕，不怕。”骷髅架子轻轻摇头，“我这船可不一般，吃饭的家伙什，怎么会被一条小小的鲷鱼给弄沉呢？那我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样，在湖底潜游的灰鲷鱼忽然冒出了水面，巨大的体形使得它轻而易举地掀起了一阵猛烈的波涛。

    白色的浪花随之翻涌，宛如训练有素的素衣军队一般，朝着渔船奔涌而来。

    水声隆隆，犹如响雷。

    “什么情况？”智多星在船舱里问道。

    “浪来了！”江心迟不得不大声叫道。

    “我又没瞎，用不着你提醒！”骷髅架子回答得很不客气。

    你一副骷髅架子也能说自己眼睛没瞎？江心迟差点被这句话给呛到。

    骷髅架子自然不知道江心迟在腹诽他，仍旧悠闲地划着桨，仿佛正在朝这边翻涌的白色巨浪与他无关。

    “躲在船舱里不要出来！”江心迟对着智多星说，紧接着他转过身，朝着骷髅架子大吼道，“那你还划这么慢？”

    眼见弧形白色巨浪即将触碰到小渔船，他的心底也不由得闪过一丝不安。

    但是，他现在能够干什么呢？

    “不要急。”骷髅架子的声音依旧沉稳，“你且看仔细了。”

    江心迟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就在这个时候，巨浪打在了渔船的身上！

    “生死去留，棚头傀儡。一线断时，落落磊磊。”骷髅架子念出一句神秘的咒语，下一秒，整艘船被一个透明的气泡所包围。

    巨浪打在气泡上，看上去无比脆弱的气泡竟然纹丝不动，宛如岸边的礁石一般把浪花分成了无数的细流，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渔船剧烈摇晃起来，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虚惊一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