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茂陵多滞骨（十八）

    “努力确实可以超越天赋，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媚娘也不生气，只是伸出右手，展示了一下手上绿油油的新芽，“当年所有给我看相的奇人都说这孩子没那个命，不如干点别的，比如经商什么的，说不定还能发财呢。结果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是一名朝山了。”

    “朝山？”江心迟念了一遍，“那是什么？你的道途吗？”

    “没错。”媚娘简单应了一句，“羲和道途。”

    “确实是这样，你的确踏上了羲和道途，只不过代价也是惨痛的。”智多星看了媚娘一眼，却没有说出具体是什么代价，“真的值得吗？”

    “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值不值？”媚娘撇了撇嘴，“我只知道我现在不后悔。”

    “扯远了吧？明明在说道途石的事情，怎么就扯到天赋上边去了？”智多星话锋一转，又将话题扯了回来，“不管那些柱子到底是不是道途石，总之术师得到了有关灵魂的知识，这一点毫无疑问。”

    “你怎么知道术师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媚娘问道。

    “我不知道，我也从来没这么说过。”智多星回答得滴水不漏。

    媚娘不说话了。

    “就当术师是一位千载难逢的天才好了。”智多星半开玩笑似的说道，“走着走着就会突然悟到什么东西。”

    “这话说的……”媚娘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不过，她并没有反驳。

    恐怕在智多星和媚娘的心中，术师就算不是天赋者，也一定相当不一般。

    理由很简单。

    谁会关心灵魂的组成呢？

    没有人。

    即使智多星和媚娘对灵魂问题都没有任何研究，但他们却是实实在在的“奇人”。

    所谓奇人，就是掌握了超自然能力的人，这里的超自然能力一般都指的是“道途”，只不过也有例外。

    比如智多星，他就是凭借抄写符咒来间接使用超自然能力的。呼风唤雨也好，捧日成霞也罢，都是力量的体现。

    能够运用这种力量的人，都会被叫作奇人异士。

    然而，即使是能够运用超自然力量的奇人异士，却对灵魂知之甚少，这就好比一个能够熟练使用弓箭的人并不都知道弓箭是如何制作的一样。

    灵魂值得敬畏。

    死亡值得敬畏。

    智多星从小就听家里人说，谁家的谁又去世了，得去请个先生来给他的灵魂引路。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位先生就是“司命”。

    ——一位研究灵魂的专家。

    先生神出鬼没，有一回却停在了他家门口。

    “先生，您这是……”智多星第一次见到父亲露出那样复杂的表情，说话的声音也开始颤抖。

    “不用担心，我是来看看你家孩子的。”先生个子不高，但是眼神却锋利无比，犹如一柄出鞘的剑。

    “我家孩子……没事吧？”父亲拉着智多星的手握紧了。

    “是好事，”先生笑笑，“你这孩子的灵魂比一般人要宽，要广，可惜啊，就是不够深。”

    “不够深……那也是好事？”父亲有些摸不着头脑。

    “哎，不够深，是好事，也是坏事。”先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此话……怎讲？”父亲听得迷糊，赶忙向先生行礼求教。

    “灵魂这个事情，说不清楚的，天底下谁都说不清楚，只有星之子能够说清楚。”先生突然哈哈一笑，“要是你的孩子能遇上星之子，那才叫命运啊！”

    说完，先生也不管一老一小什么反应，转身就走了。

    就在当天下午，村里有人看见一朵紫色的祥云从东边飞过来，一直朝着西边飞去。

    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先生。

    时过境迁，就连智多星的父亲也不记得“星之子”这个名头了，只当是一场梦，但他却还记得清清楚楚。

    眼前的术师在谈起灵魂的那一瞬间，智多星想起了自己的这段经历。

    星之子……

    术师会是星之子吗？

    不知道。

    不确定。

    但是，无法否认这种可能性。

    先生没有提及星之子的任何特征，所以智多星也只能猜测。

    这么多年，智多星怀疑过很多人。

    张九龄、杜甫、李白……

    都不是。

    最为接近的是李太白，他亲眼见过这位谪仙人拒绝接受圣人的召唤，踏上那艘满载着荣华富贵的龙船。

    但是，仍然不是星之子。

    他是谪仙人，却并不研究灵魂。

    ——不知为何，智多星坚信那位星之子一定与灵魂有关系。

    ——而且，他觉得自己这个看法没错。

    有些事情就是没有理由的。

    爱也好，恨也好，执着于某件事也好，就是没有理由的。

    智多星想要找到星之子，也是没有理由的。

    为了找到星之子，必须先成为“奇人”。

    于是，他主动成为了一名契约人，为天门干活。

    天门犹如天堂，但天门的契约人却仿佛身处地狱。

    但是，智多星不后悔，就像媚娘也不后悔走上羲和道途一样。

    “我可没那种本事。”江心迟不知道智多星脑子里闪过如此多的想法，他摆了摆手，“只不过说出来博君一笑尔。”

    江心迟虽然觉得亚当并不会欺骗自己，这个理论也找不出什么明显的矛盾，不过，他依然不觉得这玩意就是真理。

    况且，仅仅知道理论可没有用。

    “最开始你不是问，灵魂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吗？”智多星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我想起来有个传说可能和这个有关系。”

    “传说？”江心迟示意他讲下去。

    “说是这个世界的灵魂都会抵达世界的尽头，在那里有一个新世界，那个地方四季如春，遍地都是肥沃的土地，一年四季都能收获比地上多几十倍的作物。”智多星说道，“那个地方民风淳朴，没有抢劫、杀人、欺骗、盗窃，人人都品德高尚，仿佛圣人。”

    “我还以为你会说奈何桥阎罗王什么的……”江心迟有些意外，“这是你那个地方的传说吗？”

    “嗯，我小时候经常听大人用这个故事来教育我们好好学习，因为要进这个地方需要参加一场考试。”智多星说道。

    “考试？”江心迟愣住了，“进这地方还需要考试？”

    “很奇怪吧？但是拿来吓唬小孩子真的很管用。”智多星似乎想起了自己以前不堪回首的记忆，于是轻轻摇了摇头，“我那个时候就被吓得很厉害，所以拼了命地背课文，写文章。”

    “最后还是没中举，给主考官行卷的诗还被评为‘乡野村夫之作，粗鄙至极’。”媚娘突然这么来了一句。

    智多星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也难看了那么一瞬间。

    “那是……年少轻狂而已。”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逐渐怪异起来。

    江心迟撇过头去，看向窗外。

    驿车仿佛身处灰雾之中，视野被灰蒙蒙的不知名气体填满了。

    然而，前方却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光。

    直觉告诉他，马上就要抵达真正的目的地了。

    ——茂陵，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