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相信我(15)
谢云迟掌握回了主动,凤目微微眯起,极其舒适地躺在青岚身边,好一幅老神在在模样。 而此时的青岚,却无法不严肃起来。她再向后面的软枕上靠了靠,沉默了片刻,才说:“你说是每天都来,而我又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应该不是坏心吧?”然后她又加了一句:“既然人都迷昏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云迟似乎早就料到青岚这样反应,并不抬眼,只温温柔柔地道:“青小美人儿,你不觉得问一位血衣卫癸字部首领这样的问题,是一种侮辱吗?” “可是,一位血衣卫癸字部首领,却要通过守在别人闺房里这种形式,来调查一个人,而且,还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结果,难道不更是一种侮辱?” 这下子谢云迟终于变了脸色,坐起来直面青岚:“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青岚摇摇头,笑着喘了口气,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已经有些累。 “很难猜吗?”她反问。 这的确一点也不难猜。如果说谢云迟目前没有说谎的话,那么从他对此事的看重,从一开始就要求和她同室居住的诡异举动来看,这个神秘人,一定是个十分重要的角色,而且,谢云迟也一定已经对这个神秘人,有了很深的了解。 谢云迟听见她这样说,苦笑着又躺下去,扯过被角蒙住眼睛,闷闷地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人,实在是太好奇了。” 他顿了一顿,没见青岚答话,便接着问道:“青小美人儿?难道你真的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你勾搭过几个这么奇怪的和尚?” “这人是个和尚?” “是啊……真是个奇怪的和尚……无论从血衣卫,还是从你的鸣鸾苑密探的报备上来看,这个人都几乎像是凭空出现一样,一下子就出现在了你的身边。而且……似乎武功极高,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出现在我身边?你的意思是,他一直在跟着我?” “的确如此,这个人,除了在你身边出现过几次,基本上没有在别的地方出现过……青小美人儿,你说,这么神秘的和尚,我作为一个密探的首领,有没有可能不好奇?……” 青岚的心,忽然动了动。她一把拉开蒙在谢云迟眼上的布,略带颤抖地问道:“你说他凭空出现,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就是我被你带到鸣鸾苑那天……他第一次亮相,似乎就是在辛锋寒的剑下,救了你……” 青岚几乎已经无法自持,浓密的长睫激烈地颤抖着,声音也控制不住地微微变调:“后来呢?他还在什么时候出现过?” “后来……那一段时间几乎每天夜里,他都会进到你的房间里去吧?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他的脸上还是挂着笑,不过那笑却似乎有些僵硬。 青岚咬住唇,静默了半晌,才说:“我不知道这件事。” “我想你也不知道。”他话是这样说,可那唇边的笑却明显轻松了许多。“那个人应该是武功极高,要么就是神仙附体了……血衣卫查了这么久,居然一无所获……可等到我决定要守在你身边之后,那个人就忽然消失了……不过,绩溪驿那次,他还是出现联络上了辛锋寒;再之后,就是你生病这次了,他真的是夜夜不缺哦……啧啧,真是一个情深意重的和尚。”他翻个身,继续盯着青岚神情变幻的面孔,笑道:“青小美人儿,关于这个和尚,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 青岚出神了很久,才摇摇头,“这个和尚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谢云迟的眼神黯淡下去。其实他还隐瞒着一件事没有说,他曾经亲眼看见那个人,在青岚面前出现过。 是在决定青岚命运的那个清晨,她从皇宫里出来,他亲自跟缀在后面,看见过她在一个卖花摊子前停留了好久……那个卖花郎,身形姿态,与神秘的和尚一般无二! 青岚继续保持着神游的姿态,直到外面远远地有脚步声传来,谢云迟推了推她的身子,她才醒悟。 谢云迟将她一把推倒,扯过被子,盖上了两个人,自己则牢牢抱住了她的腰。 青岚很想说:“至于么?”谢云迟是她男宠的事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还用得着这样躲躲藏藏、欲盖弥彰?不过既然谢云迟已经做出这么个样子来,她也只好躺在那里装睡。 进来的人,是绯衣。她只是来瞧瞧青岚醒了没有,待看见青岚鬓发凌乱姿势古怪地酣然大睡,也只是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待绯衣的脚步声一远,青岚立刻掀开被子,说道:“还不快走么?” “我为什么要走?你的味道好香——”谢云迟美人在怀,并不急着松手,反而将脸极其留恋地在青岚后背锦缎上蹭了蹭,才放开了她,“不是说好了,我告诉你原因,合作就会继续?” 青岚皱了皱眉,起身下床。 谢云迟见她病后体弱,颤颤巍巍的样子,也连忙赶过来扶住,侍候她梳洗。 “其实,如果你想了解那个人的情况,那还不如留我自己在这里。你不是说,凡是你在的时候,他都是不来的么?”许是方才说的太多,不过几步的路,青岚额头上已经是涔涔的汗。 谢云迟替她绞好了巾子,递上去。“明儿郑石就回来了,今天只怕是最后的机会;我来找你的事,已经瞒过了辛锋寒,只要我在这里一直藏到了晚上,就可以一睹庐山真面目了。” 青岚用巾子蒙住了脸,重重点了点头。 ===================================== 是夜,无月,有风。 当一个宽衣大袖飘飘展展的身影如同灵魅一般出现在了窗前,青岚觉得自己紧张得都要窒息了。 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么?一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与自己如此吻合的存在? 前一段经过的种种,已经让她慢慢地,就要相信自己就是那个“小侯爷”了,相信那一段时间两个灵魂共处的故事,只是一种幻觉;相信自己不过是失去了以往的记忆;相信从没有过什么逆天改命的无稽之谈……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这个人的存在,带给了她……另一种迷惑和希望。 至少可以肯定:这个人,与她渊源颇深。 如果不是和那个不是“小侯爷”的她渊源颇深,也是和现在的这样子的她渊源颇深。 有些象绕口令了,她却笑不出来。 因为太过关切,反而越发显得迷茫。 其实连来人是善意还是恶意,她都不敢确定。 那个穿着僧袍的影子在窗纱上微微地晃动,仿佛并不怕人发觉,虽只是一个剪影,却给人一种睥睨天下万物无所萦怀的感觉。 青岚察觉到身边的谢云迟呼吸声微微改变了。他也在激动么? 谢云迟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依然干燥而稳定。手心里躺着一粒小小的药丸。 她知道那是用来抵抗迷香的药性的,便悄悄放在嘴里含住, 果然有淡淡的香味飘进来,仿佛枝头的青杏,涩涩地,清香中带着微微的苦意。 外间里的绯衣,想必,和她平日里一样,都睡得熟了吧? 青岚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却屏不住,心跳。 绯衣醒过来的时候,是被几名大夫围着的,这时候她才知道,昨天夜里,青岚的房间里出事了。想问问具体情况,可那些人也都说不出所以然来;要她说,她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幸好,何长安信誓旦旦和她保证,说青岚毫发无伤,现在有重要事情处理,这才让她同意在偏房里等待了两个时辰。直到了日上三竿,才得以去和青岚见面。 当绯衣进来替青岚收拾梳洗的时候,她正在那里坐着发呆。 “小侯爷,昨天夜里吓着了吧?”绯衣的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匆忙把手里的东西一放,上来扶住青岚前后打量,“都怪我,居然睡得那么沉,竟然都不知道!” 青岚还是有些呆,只摇摇头,“有什么好哭的?你中了迷香,自然睡得沉了。怎么会怪得着你?” “不是迷香吧?”绯衣也觉得自己过于激动了,拿了帕子匆匆拭泪,“不是用的金针刺睡xue么?何将军他们都这么说的。” “哦,一样的。”青岚随意应着。 “听说是辛侍卫带人来谋刺的吗?真没有想到,辛侍卫那样心气高傲的一个人,居然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青岚看看她,说:“真相我们还不知道,不要随便说人是非。” “是。”绯衣应着,却觉得青岚的态度有些奇怪,“小侯爷,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夫给小侯爷看过了么?” “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事,就此揭过吧,以后不要再提了!”青岚轻轻巧巧地说,忽然转了话题:“绯衣,今天郑石应该能回来了吧?” “是啊。依理,按照传回来的消息,郑侍卫和朝廷里派来的钦差,应该是今天午时会到。”见青岚不许再问夜里的事,绯衣也只有顺着她回答。 “好。”青岚点点头,“以后鸣鸾苑里传消息的方式,你再给改一改,不要和血衣卫太相似了才好。” “是。” 青岚又静默了一会儿,神色也慢慢回复了正常,便起身,由着绯衣伺候她梳洗。 半晌,她忽然问:“绯衣,这些日子我都没有过问你送礼的事,现在总该和我报告下这些日子的进展了?说吧,到底都给哪些人送了东西了?” 绯衣不想她会忽然问这个,愣了下,说道:“其实依绯衣说,以小侯爷现在的身体,还是不要cao心这些事为好……” 青岚没有说话,微微抬眸,从镜中盯住了正替她梳理发髻的绯衣。 绯衣长长叹了口气,匆匆替她绾好头发,从怀中拿出个账册来,凝神慢慢思索着道:“江西三司官员,从布政使起,到参议参政,提刑司的官员,绯衣给每个人都按照品级准备了银子,不过因为事情太仓促,来不及挨个打探喜好,所以六品以下的,绯衣都是让人趁着夜,直接把银票送到了家里去,这些人有收下的,也有没收的……” “你做得对,”青岚忽然微微一笑,打断她,“事急从权。而且不用和我说那么详细,只要你把人名和数目记下来,等我有空慢慢看吧。你只管说,五品上的官员,哪些不肯收我的礼就好了。” “五品以上的……”绯衣又翻了翻账,“提刑按察司那边,按察使大人、副使、各位佥事,都还好说话,我按小侯爷说的,送上了他们各自喜欢的珠宝玉器、刑名古籍等物,那按察使大人还欢喜得紧,直说要来探视小侯爷呢。” “那是,提刑按察司用到军方的事情多些,向来与都督府这边关系良好。”青岚鼓励地看着绯衣。 “至于布政使司,从左右两位布政使以下,差不多都是雷打不动,虽然有几位参议对小侯爷的礼物很是动心,但也只敢暗地里收了,私下传了消息来,说是两位布政使打算着要悄悄串联百官搞联名上书呢,说是要弹劾何将军犯上造反以及小侯爷和武将军擅杀朝廷大臣之罪。” “这是意料中事。”青岚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赤脚军在的时候他们不敢说什么,这会儿见没什么危险了,什么纲常什么大赵律法,就都蹦出来了……我不是教过你遇到这样事情该怎么处理么?” “是啊。”绯衣见青岚精神渐渐好起来,便也欣然一笑,“小侯爷开始就说,这两位布政使是最重要的,其中还有清流派的人,就是送礼,也断断不能从常路子来的,所以绯衣在他们两位身上花的功夫也最大。” 她故意顿了顿,卖个关子,才说:“左布政使王大人的独生儿子,常年患病,卧床不起,听说他的用药,需要大量的熊胆鹿茸等物,王大人素来清名在外,一贫如洗,是买不起这些东西的,所以绯衣派人串通了他的家人,送了许多药材去,教那家人悄悄熬了,给王大人的公子服下,如今药已入口,这礼也就送到了,难道他还能退回来不成?” 青岚点点头,笑赞:“狡诈!倒有点我的风格了!不过这个王大人,在以后的江西前途不可限量;我看不光赠药,甚至可以不惜万金,将那个传说中的医圣请来,再借个由头将那位公子弄出来,好医好药伺候着,看看可不可能把他的病彻底治好。这个人情,是一定要他欠上咱们的!” 绯衣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了些东西,又继续说:“右布政使宋大人,最是惧内,家里八个小妾,争风吃醋,闹得不亦乐乎,小侯爷说过可以走枕边风的路线,扶持最得宠的一个,作为长线。但到底扶持哪个,绯衣最为伤脑子,想了好久,甚至想过请谢公子的血衣卫帮忙……” “不要用血衣卫。”青岚忽然说。 “是啊,我记得。”绯衣点头,“可是咱们鸣鸾苑的人,实在是没什么窥探人心的本事,那些个小妾,到底最得宠、会扶正的是哪一个,真是看不出来。绯衣现在想,是不是可以通同笼络了,只是多砸些银子罢了,咱们又不在乎这个。” “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青岚笑着拉住绯衣的手拍了拍,“万一她们彼此发现了,银子白花了是小事,最怕会起到反效果。” 她蹙着眉毛想了想,笑:“我替你想个主意:咱们箱子里有许多明珠耳环,虽然不贵,做工上却是难得的精细,你挑八对差不多的,记住要有一对格外的精巧些,派人不管什么手段弄到宋大人手里去;只看最后这耳环出现在哪一个的耳朵上,就扶持哪一个,如何?” 绯衣点头,道:“记下了……只是小侯爷,这些都是大工程,需要慢慢来的,就算能有成效,怎么救得了眼下的急?” “眼下很急吗?”青岚懒懒地闭上眼睛,“你放心,不就是要联名上书吗?还没有放在我眼里。” 说完这话,她靠在椅背上,仿佛入定一般,沉默了良久。待到绯衣以为她已经睡着,想悄悄去拿个单子替她盖盖的时候,青岚忽然睁开眼睛,歉意地笑了笑:“绯衣,你一个堂堂四品的宫妃,原本也是锦衣玉食的小姐,却要跟着我受这样的累,还要帮我打理这见不得人的鸣鸾苑,真是苦了你了!” 绯衣的脚步登时顿住,微微颤抖着问:“小侯爷,你想起来了?” “嗯。昨夜里吃了一吓,倒是把以前的东西都想起一点。” “真的啊?!”绯衣十分兴奋,“我就说小侯爷慢慢就会都想起来么!不过是一时的思虑过度——不过小侯爷这一次可真是吓坏人了!以后这些耗费精神的东西,小侯爷还是少用吧……” 这样子唠叨了好一会儿,绯衣才想起来青岚方才的话,看看青岚在镜中含笑的脸,那团高兴劲儿慢慢过去。伸手将发梳拿起来,重新给青岚整发。 “小侯爷既然想起当初我曾是四品的宫妃,自然也应该记得绯衣是怎么来到侯府的吧?”她说着,对上铜镜中青岚疑惑的目光,叹了口气,“当初青侯爷一手遮天,将我全家下狱;我在宫中,也是无依无靠,眼看就是个投井悬梁的下场,若不是小侯爷假作欺占了我,强将我要到侯府做了侍女,也不会再有现在的绯衣了!” 青岚点点头,有些懵懂,又似乎有些清楚,还想再问时,却见绯衣神色黯然,正触动了伤心往事,有些泫然欲泣的模样。 青岚今日已经两次看见绯衣这个模样了,想想她平日里火一样热烈的性子,心下当时觉得万分的歉然,只回头拉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了握。 绯衣也再不多话,替青岚梳洗完毕,自己告了退,出去为她准备食物。 青岚略有愣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其实昨夜里她并没有看见那个神秘的和尚。 ============================================== 夜风呼喇喇地吹着,青岚的房门,也随着风的节奏,轻轻摇晃。 慢慢地,慢慢地,打开。 精神高度的集中,便似乎真的听到了那个猫一样的脚步,先到了绯衣居住的外间,驻足片刻,然后才往里面来。 谢云迟原本吹在她耳畔酥酥麻麻的气息,也悄悄地顿住,象她一样,屏住了呼吸。 空气中似乎都是慢慢的紧张气息了。青岚反射似地反手去抓住了他的手,就象方才他抓住她的手一样。 甚至相同地,她的手中,也有一样东西。一个指环。只不过,那指环上有一枚尖锐针刺,被调整了方向,正正对着被她抓住的那只手。 谢云迟极轻地“啊”了一声,随即沉默下去。 声音虽轻,在如此寂静的夜间,却显得如一记炸雷般,惊住了青岚,也惊住了外间的那个人。 脚步声瞬间远去。 青岚懊恼地从床上跳下来,直追出去。 可哪里还有那个穿僧衣的影子?只能看见夜幕之中,风摇树动,静悄悄地连鬼影也不见一个。 悻悻地走回来,看了一眼昏睡的绯衣,她又去查看谢云迟的情况。 那个修眉凤目的美男子,现在正软软地倒在她的床上,似乎一点知觉也没有了。青岚皱了皱眉头,在他的脸上戳了戳,见对方一点动静也无,这才有些颓丧地一下子坐在了床头,自言自语地低声叹道:“绯衣啊绯衣,你不是说这个东西,是青郡侯的保命利器,针一入rou,瞬间发作,连喘息的机会也不会有的么?你真是害了我啊!” 青岚虽然这样懊恼,但她还是并不后悔方才将谢云迟刺晕的那个动作。要知道,她想这样做,已经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