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冰雹

    林北妄用双手捧起一抔雪，低头凝视着，忽然他深吸一口气，猛然将捧在掌心的雪一把拍在了脸上，恶狠狠地揉搓起来。

    看似绵软的雪摩擦在脸上却触感分明的传来上下揉滚的颗粒感，一阵阵冰寒之意透过面颊直抵脑髓。

    林北妄的面颊被雪搓得通红一片，在极致的寒意中他浅浅地吐着气，努力驱散着脑中繁杂凌乱的思绪，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一些东西虽然也要思虑，但就目前来看，其实都不是他当下所面临的最大问题。

    林北妄现在最为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现在的他究竟是处在过去的哪一段时间里。

    前一世他在北荒野的流亡经历，若是以现在后来者的视角再去回顾，大抵上也可以分为几个不同的阶段。

    其中每一个阶段的落幕，都会有一些标志性的事件作为参照，然而自他从游花镇离开之后，一直到现在甚至半月有余，他却迟迟没有迎来象征着第一个阶段开始的转折事件。

    这样一种异常的情况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林北妄长长吐出一口气，松开捂着脸颊的手，顿时大把的雪从指间洋洋洒洒的落下。

    他扬起头看着天，脸上还沾着雪粒，但并未拂去。他只是那样仰头看着，眼中逐渐有一缕缕光彩跃动而起。在他的眼中，世界渐渐被剥离成了两个视角。

    一个从地上仰望，眼中倒映出无边无尽、阴沉厚重的天空，点点飞雪裹挟在风中飘转而过。

    另一个则从天上俯瞰，将小半个北荒野收入眼底，山丘起伏，雪原广阔，一览无遗。

    林北妄目光微凝，那从天空俯瞰的视角骤然下降，来到了他的身前，以一种俯视的姿态注视着自己。

    林北妄如同在照着一面镜子般看着自己。

    相较于尚在游花镇时的青年形象，如今的他却已变成了一幅更加年幼的少年模样。

    身材羸弱，衣衫单薄，面无血色，嘴唇亦被冻得发白开裂。

    但在眼中却有着一种与少年模样所不相符的疲惫与沧桑。

    林北妄抿起唇，看着自己的模样，绷起脸，挑着眉，瞪大了眼睛努力的想做出一副少年般倔强的神情。

    但无论他如何努力，面上挤出的表情却始终有着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外久经风霜的大人忽然面对起一个哭泣的孩子时，费尽了心思做出鬼脸想逗笑孩子时那般，表情别扭而滑稽。

    林北妄瞪着眼，看着自己别扭的模样，最终忍不住苦涩一笑，面上拧起的表情渐渐松开，眼中止不住的流露出一抹落寞。

    对于他来说，少年的模样容易还原，但年少时的心境却是绝难寻回。

    时间最是无情，漫长的时间刻印在人身上的痕迹，那些痴缠，那些悲伤，那些痛苦，早已随着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记忆深深烙印在了疲惫的灵魂深处，至死不能忘怀。

    林北妄拍拍脸颊，将脸上的雪粒拍落，眼中光亮淡去，那一者望天、一者俯瞰大地的视角也随之消失，他眨眨眼，撑着腿从地上站起来，再度将目光眺望向远方。

    接下来，又该往何处去呢？

    忽然，林北妄头上传来一阵物体落下的触感，他不由愣了愣，有些迷惑的挠挠头，抬眼望去，却见到无数拇指大小、闪烁着晶莹色泽的透明粒块从高天抛落，呼啸着砸向大地。

    林北妄脸色微微一变，连忙用手臂护着脑袋，撒开腿就是一阵狂奔，匆忙着寻找着可以躲避藏身的地方。

    北荒野的天气历来多变，虽然阴沉的天空几乎是永恒不变的主旋律，但是却也有风停雪止的时候，也有时候会忽然倾落大雨，任由亘古的寒意弥漫，混合雨水冻结地表，断灭生机。

    在这时，外界的一般规律便完全不能适用于北荒野。

    因为总有些特殊的地方，会拥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一套且迥异于外界的特殊法则。在那些地方，水往高处流，树木的枝叶根植于泥土中，种种诸如此类可谓是不可思议的现象反而是正常之事。

    此时将外界的常识认知带入这些特殊之地就将显得极为致命。

    毫无疑问，北荒野也正是这样一处位于芜域以北的奇特之地，拥有着独属于北荒野的特殊法则。

    在北荒野，若是想好好的生存下去，认真的观察，并且学习总结就显得非常重要。

    冰雹，在北荒野也是一件常见的自然现象，多出现于风停雪止之后的空档期，通常来说是另一场大风暴的前奏。

    当一场风雪停息之刻开始，就会有新的一场风雪处在酝酿之中。新的风雪的降临并非全无预兆，而冰雹就是征兆之一。

    有冰雹出现的大风雪，其特征是快而急，持续时间短，但是体量极大，风急雪猛。若是这种天气在外出行，基本上极难生还。

    所以，在遇到冰雹的时候，必须就近以最快的速度寻找好藏身之地，而这种情况下藏身之地的选择通常是上了年份的树木的树洞，或者说背风处的洞xue为最佳之选。

    林北妄顶着不断从天空摔落的冰雹，循着风向最终找到了一处隐蔽的洞xue。

    见到那洞xue，林北妄连忙连跑带跳的窜了过去，一头钻进洞xue之中，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一进洞xue，林北妄顿时就闻到了从洞xue的伸出传来的一股浑浊气息。

    这股味道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但面上的表情却又是稍稍放松下来。

    这是熊瞎子的味道。这个洞xue是熊瞎子栖息的巢xue。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场冰雹以及之后的大风雪，应该就可以安全度过了。

    林北妄想着，蹑手蹑脚的走到洞xue的偏外侧，靠着xue壁在一个凹口处慢慢坐了下来。

    在北荒野，有熊瞎子住过的洞xue，可以说是北荒野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熊瞎子作为北荒野的顶级猎食者，远比孤北狼还要凶悍，令人闻风丧胆。但因为气候的缘故，熊瞎子又总是长时间处于睡眠之中，少有苏醒的时候。

    所以这个洞xue，以不惊动熊瞎子为前提的情况下，是所有在北荒野流浪的人们最喜爱的避难所。

    就在林北妄抱着膝盖有些出神的看着外面的冰雹时，忽然有一把尖锐的物件抵住了他的腰，一声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