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红花

    阿婆和林北妄一同向镇外走去。

    镇上的街道此刻一片冷清，寂然无人。

    林北妄勾着阿婆的手臂，肩膀微微发抖，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不知为何，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中的那份不安便越是强烈，甚至已然到了严重影响精神与身体的地步。

    在他的眼中，阿婆就像是一缕轻烟，明明现在从身体的接触上传来无比真实的触感，但好像只要一放手，就再也抓不住了。

    这种真切的感受让他忍不住大口喘着粗气，心跳如鼓，额头冷汗直冒，双腿打颤发软，整个人几欲昏厥。

    阿婆看着林北妄的模样，稍稍伸手扶住他的身体，有些没好气的道：“小北，你怎么搞得跟几个通宵没睡一样。好啦，振作一点，别让其他人看了笑话。”

    林北妄的阿婆的搀扶下站稳了身形，勉强笑了笑。

    在几下深呼吸之后，他轻轻放开了勾着阿婆的手臂，开始颤抖而缓慢的独自向镇外走去。

    阿婆说的对，这副模样太难看了，可千万不能被别人看到，特别是小寻。

    我要振作一点，我自己能行。

    林北妄暗暗给自己打着气，一点一点慢慢的走着。

    阿婆跟在林北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虽然不大明白其中缘由，但阿婆知道，林北妄身体与精神状态的变化并非没有原因。

    这或许象征着什么。

    思及林北妄与游花镇之间的关联，阿婆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要知道，在林北妄出现之前，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游花镇。

    游花镇是随着林北妄的到来而诞生的。

    如今林北妄身上出现的这种变化，是否意味着游花镇也相应出现了某些无法被感知到的未明转变？

    阿婆轻轻叹了口气，不愿继续深思。

    她稍稍定了定心神，加快了步伐追上林北妄与他并肩而行，继续安慰着林北妄，尽可能稳住他的精神状态。

    当他们走到祭典现场的时候，游花镇上的人们早已在镇外的花海上聚集在了一起，人影憧憧，声浪沸腾。

    有人眼尖，远远就瞧见阿婆带着林北妄走来，尖声叫道：“二大爷，婆婆和小北来啦！”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自觉的让开一条道路，让林北妄和阿婆可以轻松的穿过人群走到最前面的位置。

    这时二大爷的身影从人群中的小道里钻了出来，探着头往外瞅了一眼：“阿花来了？在那？在哪！”

    当二大爷看到阿婆还不紧不慢地走着，顿时就急了眼，连忙上前抓着阿婆的手，带着阿婆就往前头一溜儿小跑：“你怎么来得这么慢，再晚就要错过时辰了！”

    阿婆不紧不慢地说道：“都这么些年了，也不差这点时间。诶诶，你慢点，我前一阵子才扭了腰，都还没好透，走不了这么快！”

    二大爷风风火火地道：“走啥，用跑的！要是跑不了就让小北背你！”

    林北妄见大大爷这般匆忙的模样，心中一紧，也一路小跑跟着来到了人群的最前头。

    穿过了人群，只见最前头的地方腾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上用木头架子搭起了一个简陋的台子。大大爷和三大爷分别站在台子的两侧，神情肃穆，像是两尊石像般缄口不言，风雨不动，隐隐浮出一股可以镇压时局的大势。

    “怎么来得这么迟？”一阵沉厚如山的声音响起。那是三大爷在说话。

    只见三大爷抬眼朝着阿婆看了一眼，面上那与大大爷相仿的五官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似在质询。

    一旁的大大爷开口道：“老三，莫要再耽误时间。阿花，上台，祭礼。老二，主持祭典。”

    “好嘞！”二大爷松开了抓着阿婆的手，一个箭步便站在了台下正前方的位置，一脚站定，回头扯着嗓子大声喊道：“请祭师上台，祭典开始！”

    话音未落，大大爷和三大爷忽然同时上前一步，对着地面狠狠一脚跺下。

    以他们的落足点为中心，一圈圈的风浪自平地而起，在无边的花海上远远扩散开来。

    花随风动，花枝起伏倾倒，当风起时，整片花海随之浮动，一股异香远传千里，波澜而壮阔。

    随后，大大爷与三大爷身形微弓，双臂交错，齐声暴喝：“起！”

    他们的声音，一声高若浮云，一声沉稳如山，在声线交缠鸣颤之下，一朵娇艳的大红花从台子上缓缓长出，花分五瓣，色彩鲜明，只在短短几个呼吸间便长到了一人多高。

    此刻二大爷厉声道：“阿花，还不快上！”

    阿婆对着林北妄轻轻一笑，并未多言，只是纵身一跃，身形便高高腾起，全然不见一丝老态，飘然落到了红花的中央，而后双目一凝，双手捏出了一个奇特的手印。

    大大爷和三大爷两人则是同时把臂而动，只见大大爷手掌抬起，从掌心喷射出数不清的白色丝线缠绕在红花的根部，二大爷则一掌拍向地面，身形坚忍若顽石。

    他们二老此刻浑然若一体，一者连接无量大地，一者化作根须，为那红花提供去源源不断的养分。

    阿婆脚下的红花贪婪地汲取着从大大爷三大爷那里传来的养分，尽力生长着，转眼间又再次长大，如同一座楼栋般直上蓝天，花叶舒展，遮云蔽日，投下了一大片阴影。

    二大爷高声唱道：“花开分五瓣，典仪献红花，以遮青冥，以养大地！”

    台下的众人亦随着二大爷的声音放声高唱，声浪鼎沸，直入青冥，激荡无边花海。

    一阵阵花香随着歌唱声冲天而起，漫漫花海摇动，这一刹那，立于红花之上的阿婆仿佛与游花镇外的无边花海合为一体，背影变得广阔无边。

    林北妄站在台下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在这一刻，他却感觉自己与周遭祭典的狂热氛围格格不入，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看客，正冷眼看着这一场祭典的进行，一切都漠不关己。

    这一种突如其来的莫名心态让林北妄产生了一种极为强烈的割裂感，甚至比起从前在梦境中的那种感受还要更加强烈。神思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一个沧桑而疲惫的自己站在身前，嘴唇开阖，无声道：醒来吧，去拯救你所珍视的他们。

    林北妄瞪大了双眼，猛然回头看去，却见台下云集的小镇居民，只见他们的身影在高歌中逐渐淡去，相貌逐渐模糊，到最后更是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影子飘荡在原地，如同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在最后的疯狂中将自己仅存的信念燃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