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朝争(2)
朱由校坐在龙椅上,看着东林党人热切的目光,脑子里却翻腾着前世看到的历史。 ------ 历史上东林党在此次大朝争中全面获胜。明廷在辽东的非东林党相关主官基本全部撤换。 熊廷弼去职,东林党人袁应泰接任。 袁应泰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理由,抚慰接收数万蒙/金贫苦人进入沈阳。 结果被金轻易混入好多间谍。 努尔哈赤里应外合,一战而下沈阳,而后横扫辽东。 辽东数十万军民生灵涂炭。 最终还把明军最后的具备野战能力的戚家军和白杆军填了进去。 袁应泰自知罪重,自杀。 奴尔哈赤自此始方有屯田之地,女真从渔猎文明转向农耕文明,拥有了争天下的根基。 前世朱由校看到这里,就觉得很奇怪。 既然袁应泰的理由——“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可以成立的,那他最应该做的,是单人匹马进赫图阿拉,面见努尔哈赤,跟他说“你是王臣,跟我去见明皇!” 岂不是海晏河清,一切都结束了? 还需要他袁应泰在朝堂上下辽东里外一众“自己人”面前耍威风吗? 此事之后,明廷没有办法,重新启用熊廷弼。 在付出了数十万军民性命,丢失了大片疆土之后,一切回到了原点。 天启帝也自此失去了对文臣的信任,放出了魏忠贤这只“疯狗”。 天启帝这一招很无奈,效果很恶劣,甚至说不上对明廷延续起了多少作用。 但有一点是不能否认的: 他至少为辽东数十万丢了性命的军民,报了一小部分仇。 ------ 现在的朱由校坐在龙椅上,想着这些心思,看着东林党人微张开嘴,满眼热切地看着他,而方从哲则板着一张脸揣着手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 就觉得这朝堂之上,几十万辽东军民的血rou在这些人的嘴边吞吐,然后顺着他们的嘴角流下来,滴到殿堂上,积流成河,满盈上来,没过他的龙椅一路涌将起来,直欲淹没他。 朱由校心中一冷,双眼一竖,怒瞪向众大臣。 随后意识到不对,赶紧沉沉心,再慢慢放松自己的面皮。 好在皇帝冠冕前面有“旒”挡着,不用太担心被大臣们看到失态。 然后微笑着说道: “众卿,朕尚年幼,于国事不是太懂。” 众东林党人心里狂点头。对!对!对!说得没错儿!你就是年幼!你就是不懂! 然后开始眉开眼笑了。 小皇帝这语气,很上道儿的啊。 “萨尔浒之战,参战将领中,在京城的,杨镐已论罪下狱了,剩下的就是这李如柏了吧? 朕前几日跟大伴及原东宫属官研究这萨尔浒之战,多有不明之处。 今天众臣提起,朕想宣他到殿,问问他到底当时当地发生了什么。 以解朕心中之惑。” 咯!东林党一众人等的表情一滞,从热切变成了茫然。 小皇帝这没按套路出牌啊。 什么情况?! 方从哲7年独相的朝堂敏感立刻飙升,心中警铃大作。 皇帝要宣文官集团内定的“罪臣”到廷前奏对,这是准备御审! 御审就是皇权要发作啊! 这还得了! 立刻出班,跪倒奏道: “陛下不可!此等政务日常事,当发三法司核查会审,有了结论再奏明陛下。 三法司未证清白,陛下与犯官奏对,犯官必狡言诈辩。 此徒增陛下疑惑,而与事无补也!” 朱由校心说,你们就是要困住我,不让我接触实际情况呗。 我要再多几句,估计你们文臣集团就要行使封驳权,让我干不了事呗。 心里犯嘀咕,顺嘴就故意挑了一句台面话: “犯官?李如柏下狱了吗? 没有啊。 我这算是宣召良人吧。” 文官听了方从哲的话,不少已是明白皇帝这是准备干什么了。 这还了得?! 转眼之间,文臣呼啦啦跪倒一片: “陛下,不可啊!” “陛下,当按制发三法司审理啊!”。 “陛下,谨防犯官狡言诈辫!” 一片众口一声。 朱由校心说,你们倒是联合的好快。 只要意识到文官集团利益可能受到皇权挑战,就立刻放下准备已久的内斗,一致对外,对我这个皇帝,施行真正的大朝争了。 朱由校立刻摆出从善如流的好学态度: “这个不能宣召啊?要先调查啊? 嗯,朕知道了,那就听众卿的,先调查吧。” 众文臣听到皇帝这样说,不由松了一口气。 就见朱由校转头对武官班列喝道: “锦衣卫都指挥使何在?” 骆思恭出班跪倒: “臣骆思恭,参见陛下!” “众大臣说了,要调查李如柏。你们锦衣卫不是负责调查的吗? 着你们锦衣卫立刻封锁李如柏家,将他们好生看管起来。 如有差池,拿你是问!” 骆思恭回道: “遵旨!” 行礼后,起身向外行去。 心里则是紧打着鼓想着一有机会就赶紧去请示下大太监王安。 这都咋回事啊?有点乱啊! 朱由校安排好,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向众文臣,脸上摆出一幅“你们看我学得多快,学得多好,马上听你们的意见安排人去调查了。快来表扬我吧!”的痴汉象。 刘一燝大喊一声: “陛下,此事当由三法司会审,才可明正典刑,昭告天下!” 朱由校诧异地问道: “只能三法司查,锦衣卫不能查吗?” 转头问向王安: “大伴,前几天不是有人说,东厂也可以调查这些事的吗?” 王安面无表情行礼: “请陛下下旨!” 朱由校则手虚抬示意王安平身。 王安站起回到原位。 那个装睡的狮子打了个哈欠,直接露了露獠牙。 咯!刘一燝噎一下。 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估计就要去锦衣卫诏狱喝茶了。 骆思恭听到有大臣提出疑义,停下了脚步,停在那里,回头看过来。 回到原位的王安眼珠一瞪,手中拂尘刷地向前一甩,指向骆思恭。
骆思恭立刻收束心思,转头急步向外走去,也不再想着去找王安请示了。 王安这当着朝堂众人给出的信号太明显了。 众大臣看着骆思恭和王安的这些动作,终于意识到大朝争的形势,彻底跟他们原想的不一样了。 众文臣直觉得洪武帝剥皮楦草的阴影,一点点在头上显现,堆积。 立刻有言官叫道: “皇上,朝中诸事繁杂,处处险峻。皇上当与老成持重之臣多商议,并兼习众家执政之长,方可策万全!” “皇上,朝中之事,当在听心腹大臣讲经传史鉴之后,正心诚意,而后才能齐家治国。臣请陛下即日起,安排听讲经传史鉴事!” 朱由校心说我信了你的邪! 儒家儒术还是很厉害的,但自宋程朱理学以《大学》章句“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为依据,将儒术核心逻辑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拦腰斩断,弱化“修身”以下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转而生硬地在“修身”之下狗尾续貂“存天理,灭人欲”,以满足老赵家的需要之后。你们这帮本来以“君子六艺”立身,“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儒徒,大多数时候,就只会学着程朱前辈,搞文字阉割,把一套八股截搭玩得溜溜转。 笑眯眯地道: “众卿说得都在理!” 转头对方从哲道: “方卿,这听讲经传史鉴事,就劳你尽早安排了。” 方从哲跪下行礼,口称: “遵旨!” 说完回头一看。就这会儿说着话的功夫,骆思恭跑得没影子了。 方从哲沉吟,觉得这是要变天。 锦衣卫上手调查不算大事,大事是皇上下手了。 皇权发作! 这么大的事,他要是没有作为,将来文臣集团重新掌控朝堂反攻倒算,哪怕几十年过去了他都死得骨头渣子都烂了,都会有人把他挖出来挫骨扬灰,顺带把他的家族送下来陪他。 所以什么全身而退小心思,暂时还是先打住。 设法过眼前这一关,才是正办。 方从哲沉吟思索。皇权发作这事儿已是挡不住了,唯一的补救之法,就是不能独担。 拉几个帮手兼替死鬼,共同顶这个事。 反正这事儿是文臣集团共同的核心利益,拉谁进来他都有这个义务。 方从哲从领旨状态转向启奏状态,继续叩了一个头,道: “陛下,臣方从哲有本启奏: 臣请增内阁阁员! 臣自太皇朝进内阁,独担内阁重任7年有奇。 一身担数职,日夜忙碌。 然心有余而力不足,致政务拖延严重。 又臣年事已高,多有病痛,精力已是不继。 太皇和先皇时,臣一直没有断过请增阁员疏。 臣请陛下以国事为重,同意臣增阁员疏!” 朱由校心说我正想着要引入多方势力,让你们相互撕咬,搅混朝堂这股深水。你这就送大礼过来,岂能不收? 立刻回道: “准奏!方卿可有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