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霜蹄追风尝随骠(20)
暮色渐渐降临 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西面山峦之下,天边的彤云也褪去了红光自北而来的大军已经进抵柳发川营寨外,而寨中的宋军完全没有反应 隔着最外层的一重栅栏,只能看到寨内一片火红,红彤彤的映得漫山的冰雪都泛着血色 喊叫呼号,随着夜风,从火光中传出来连同滚滚浓烟,一并卷到耳边鼻尖 总管下面的将校冲着罗汉奴大叫,肯定是萧枢密安排的内应 风声火声杀声并起,望着红光笼罩的宋军营寨,火焰在耶律罗汉奴的眼中也同样燃烧着 扯着马缰的手,攥紧了,又松下来,但立刻又再次攥紧喉咙仿佛被火焰在烧烤着,口干舌燥,让他不停的舔着嘴唇 内乱中的宋军大营,外围的防线完全看不到有人守御在耶律罗汉奴眼中,就跟纸一样薄弱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扯个粉碎 攻下宋人的营寨,功劳什么的,耶律罗汉奴没兴趣,而且宋辽两家还没有撕破脸,也不可能公开给封赏但宋人他们的武器甲胄,不论是神臂弓还是斩马刀,或是板甲,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能给自家的族兵装备上,就是宫卫也得逊色三分 宋军大营乱成了这副模样,趁着现在的混乱攻进去,耶律罗汉奴有七八成的把握,在占尽便宜后能全身而退剩下的两三成,则是少占些便宜,但照样能全身而退 攥着马缰的手松了开来,接着却提起了架在马鞍前的长枪 儿郎们,都准备好了 耶律罗汉奴一声暴喝,下方一片应喝声响起,由近及远,一圈圈扩散出去在宋人的大营之外,他们早就忍耐不住了里面那么热闹,哪有不去凑趣的道理 长枪高高挑起,轻轻画了个一个圆,唰的劈下来指着前方的熊熊火光:那就杀过去 萧十三到底想要打哪里柳发川和暖泉峰同时传来辽军逼近的紧急军情,让李宪很是头疼 辽军在东胜州的兵力,与胜州诸寨堡的官军兵力相差仿佛,不可能真正的分兵,同时攻打两个军寨只可能挑选其中之一为真实目的,而另一个则是掩护 柳发川有辽人的内应,说起来应该是萧十三的目的但暖泉峰那条路,能使用的兵力多而且暖泉峰的城寨还有大半没有完工,比不上柳发川的进度 用不着去猜韩冈慢慢的翻着手上的手抄本,气定神闲,来一个杀一个,两边都守住,任凭他有千般计,也别想有施展的余地 韩冈这些天来,倒是很清闲订立了计划,做好了预备方案,让每一名将领和官员都对全局有了通盘的认识,当辽人来袭后根本就不需要紧张,也没必要手忙脚乱的,按照既定方案去做就够了 龙图说得是 李宪只觉得韩冈的杀性越来越重了,性情却是越来越稳 不过这么说也不能为错,无论辽人有什么招数,只要不能攻下城寨,那就什么的盘算都没有作用以力破之,原本就是一切计策的克星眼下是官军处在守御的位置上,即使以辽人之善战,也打不破草草建立起来的防线 没有好的办法,也没有的消息,李宪暂时放下心头事,关注起韩冈的举动:龙图看得是什么这两天手不释卷,好像看得都是这一本 是家岳的稿韩冈说着,扬了扬手上的册,明显的手抄本,连封面上的名都是随手题的字 李宪没看清封面,扬眉问道:是介甫相公的诗集 不是韩冈摇摇头:是有关训诂方面的几年前就听说写得差不多了,不过因为国事繁芜,无暇修订直到回金陵后,才有了空暇到如今终于是定稿了,托人寄了过来 训诂乃经学之本介甫相公的三经义一洗汉时传疏旧弊,如今一出,尔雅方言亦得让其一头 是啊,要是刊之于世,学的声势当是又上一层楼了不过韩冈笑笑,却不说下去了 李宪张了张嘴,终于想起来韩冈不仅仅是通晓兵事的能臣,还是当世一大学派的核心,一心想要发扬气学的儒者纵然韩冈与前宰相有翁婿之亲,但两人分属不同学派,在学术上相互之间争得你死我活韩冈之前的官职,一直因为学派之争的缘故,而被王安石压制的传言,可是一直在京城中暗中流传 想到韩冈的忌讳,李宪哪里敢接这个话题 韩冈看到李宪的神色变化,了然一笑 这部手抄本是王旁抄写,不过其中几篇还是王安石的亲笔写信来说是请韩冈斧正可以看得出在学术上,王安石没有将韩冈当成是自家的女婿但从序中文字上,则显示王安石对这本十分有信心庸讵非天之将兴斯文也,而以余赞其始岂非是上天将兴斯文,以我来引发不得了的自信 王安石写这本的目的,当是给学添砖加瓦使得学地位加稳固 自张载病故,程颐入关中讲学后,儒门正统之争,如今已经进入了白热化不过学依靠权威,一直高高在上,只要想考进士,就必须去学习学国子监中,以学为教材,培养出来的士子一批批的走进朝堂,那个效率,绝不是韩冈在河东这边拼死拼活举荐的几个幕僚能比得上的 不过学的位置是靠着权力维持,韩冈并不担心,要颠覆掉眼下的地位乃是迟早之事真正的对手是二程传承千古的理学,就是自二程身上发轫 等胜州事了,边境上当会有一段时间的和平那时候,该在正经事上多下些功夫了 眼下还得给王安石回信,这本上有很多地方是韩冈难以认同的但训诂学是一门大学问,韩冈的水平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低微,要怎么辩得过精擅引经据典的王安石,可是得颇费思量 至于眼下柳发川和暖泉峰的战局韩冈仰头看了看房梁和屋椽,塌不下来的,完全不用担心 三面火起,熊熊烈焰窜起数丈之高,融金烁石之力 浓烟包围了苦力们所居住的营地,熏得人睁不开眼睛,但一阵风后,融化开来的雪水,又为烈火催化,立时又是水雾弥漫 在营地中地势最低的位置上,苦力营周围的木料草料和石炭火焰正旺,焰气蒸腾,滚热潮湿的空气充斥在周围,让冬夜宛如盛夏
火焰的灼烤中,萧海里紧紧地咬着牙关,滚热的浓烟和水雾,让他胸口火辣辣的阵阵作痛 如果宋人的哨探能晚一点发现援军就好了,飞在天上的眼睛,在二十里开外便发现了大辽铁骑的来袭这让他不敢立刻发动,直到所有人被赶回了苦力们所居的营地,隆隆如雷的蹄声才传遍了山谷间的营地 周围是滔滔火海,剩下的一面则是一道栅栏以宋人对党项苦力的苛待,在苦力营周围设上一圈栅栏不算过当但这道栅栏过于牢固,而他们给关入苦力营中的时候,宋人搜走任何利器 幸好萧海里还是设法藏起了七八把做工时所使用的斧头,而且还有跟他同样想法的党项人,同样私藏了好几把工具只是当他们组织人手去劈砍栅栏,阻截他们的宋军便立刻就是一蓬飞矢袭来 付出了几十条人命,萧海里终于确定如果不能集合所有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冲出去 他已经将自家人召集到了身边,招呼着下属时,放弃了半生不熟的党项语,而改回了契丹话都这个时候了,也不可能再遮着掩着 死了四人,病了有二十多人,三百人不到的数目但在三千党项苦力中,却占了近十分之一,已经是让人不敢轻辱的力量加上有着共同的敌人,当他表露身份,将营中各部黑山党项酋首都招集过来时,也没人敢对他的身份进行攻击 只要你们听我的吩咐,回去就奏请尚父和枢密,将你们安排到西阻卜的草场上去到底是在宋人这里做工到死,还是愿意回去占西阻卜的地 迫在眉睫的危机下,抓住了黑山党项迫切想脱离苦海的心思,萧海里很轻易的就用完全没有根据的承诺,让所有人听命于他到了这个时候,就是谎言编织成的稻草,黑山党项们也甘愿去抓着不放 有了共同的指挥,脱逃的行动立刻便井井有条起来拿着木板充作盾牌,互相支援着去拆除外围的栅栏神臂弓射出的箭矢,绝大多数命中了木板,坚固的栅栏被砍得木屑横飞,一切都十分顺利 只是萧海里的心中却是警讯不断,就在阻挡他们的宋人背后,明明没有人作乱,偏偏却是一片乱声大起营寨中吹号敲鼓不到百人,但鼓噪出来的声势,却仿佛整个营寨都陷入了混乱 熟悉的军号声从营寨外响了起来,那是大辽铁骑的进军号角一声接一声在寨外的山野中响起,只听号角声,便知千军万马正杀奔而来 如同电光在脑中闪过,萧海里恍然大悟,惊恐万分的大叫着:这是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