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知音

    方艺儒从沙发上起来，摘下眼镜，换上他从上海买回来的博士伦隐形眼镜，走到过道最后的健身房，准备出一身汗。

    这间房是公司里的一个秘密。说是秘密也不算，在大家眼里，这个房间很奇怪，里面挂着十几个铁球，地上铺着木地板，还有一些奇怪器械，墙上画着一些圆环。这个房间只有方艺儒一个使用，每次方艺儒心烦的时候都喜欢把自己独自关在里面。方艺儒也从来不说在里面干什么，大家也不方便问。私下里，大家觉得这可能是传说中的敬神房，大家觉得方艺儒是信上帝的。但也不像，因为方艺儒是一个很彻底的无神论，他信孔子。经常拿孔子的一句话：未知生焉知死，来告诫大家不要信神信鬼。

    后来许绍文告诉大家，这是风水房，方老板用来养风水的地方。我许家祖传看风水的，我给他看风水，他不让，原来是他自己私下搞这些。哎，说实话，我可以很肯定，他只懂皮毛，因为从风水布局来看，那个地方是他的生门，挂那么多铁球，是煞风水的。

    不管是敬神也好，风水也好，方艺儒懒得跟大家解释，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太善于跟手下沟通。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公司里大部分都是老员工，而且都是大老粗，大家除了对学孔子有意见，其他都非常满意，对方艺儒也是敬畏有加，如果不是因为跟着方艺儒，这批大字不识几个的土包子哪里能享受到比县里一个局长还高的待遇？

    一个小时后，方艺儒出了一身大汗，心里感觉舒服多了，冲了一个澡正准备出门。这时，朱诗韵夹着一本书，步伐轻盈地走进了办公室。她今天穿了一条牛仔裤，牛仔裤时髦，又洋溢着一股青春气息，在楚云，她是第一个穿牛仔裤的女孩。今天她还涂了一点淡淡的口红，配上一头长发，远远一看，有点像今年刚刚流行的港片《情人看刀》的女主角林青霞。

    一进办公室，朱诗韵道，方大诗人，上次你推荐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看完啦，看来，以前都白读了，经脂砚斋一点评，《红楼梦》原来这么有深意。

    方艺儒把眼镜带上，连忙说，诗韵，坐坐，我给你砌一壶碧螺春，谈文学，品茶，乃人生两大快事。边沏茶，边说，红楼梦如果不是有脂砚斋点评，很多人读不懂里面的草蛇灰线。

    朱诗韵道，那是啊，你上次说我写的小说人物不够，贴，我一直没明白什么叫，贴，这次重读《红楼梦》，我开窍了。写人物，她的语言，动作都必须符合她的身份，这叫，贴，对不对。

    方艺儒笑了笑，道，诗韵，你终于开窍了。《红楼梦》写人物那是一绝，你有志于文学创作，《红楼梦》必须一读再读，这是文学史上的一座巅峰。

    方艺儒又说，举个例子，刘姥姥作为一个乡下人，她开口说话就跟林黛玉完全不一样，林黛玉说话都是文绉绉的，但刘姥姥满口都是粗俗语言，进大观园一节，你看她说话，都是一些俚语，不是：你们自己拉硬屎，就是：拔一根毛比咱腰还粗。这话虽然土，但符合她的身份，这就叫贴。

    朱诗韵道，那是啊，刘姥姥一进荣国府这一节，我发现，曹雪芹真的太伟大了，有一个细节，就把刘姥姥乡下人的身份刻画到位了，说刘姥姥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一物，却不住的乱幌。就这一句话，人物就活了，这不就是一个西洋的自鸣钟吗？刘姥姥从乡下来，从没见过，才会觉得这是个怪物，这描写，绝啦。我写的《芳草萋萋》里面的男主角你觉得有些空，其实主要的是我并没有经历那样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我连爱情都还没经历过，只能凭空想象。尤其是男主角下放的生活对我更是一片空白，对了，方大诗人，听说你X川的经历很传奇，给我说说呗，让我参考参考。

    方艺儒道，哎，那段生活，经历了生死考验，遇到了一个非凡的人，确实够写一辈子小说了，等有空我细细给你聊，你帮我写成小说。

    不嘛，不嘛，人家现在就想听，好不好，好不好，朱诗韵拿出了少女的撒泼劲，坐过来靠着方艺儒，摇着方艺儒的胳膊，说，大诗人，今天星期天，你也没什么事，晚上我已经在知青订了一个房间，我还特意让秦老板准备了几支蜡烛，准备请你吃一餐烛光晚餐，我得好好感谢你这个知音，我自认为自己热爱文学，也懂诗词，自视甚高，但在你面前，竟然只能当个小学生，能在文学上帮我提高自己的认知，楚云县你是唯一的一个人。我今晚要感谢你。

    好不好，现在就讲，我一秒钟都不想等，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一连三个好不好，让方艺儒招架不住。他啜了一口茶，思考了好一会，正打算把他在X川经历的那次传奇经历告诉朱诗韵，这经历实在是太离奇，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说给被人听都会认为他瞎编。不过，这事倒很适合写成小说，朱诗韵是这世界上唯一激起他想要说出这个故事的人。

    砰砰砰，正当方艺儒要开口，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想起，只听见宋老八在门外急吼吼的说，方老板，方老板，不好了，出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