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廉洪野（7）

    “程霸！林鸿羽！”侠义道众人看见两位首领先后赴死，纷纷大叫大嚷，不愿后退。

    一块石头凌空飞射，将那变成鹰身的萨满洛丽琴当空砸落。众人回望，原来是长老乐仲又出招，老人咳出口血，按剑道：“快撤！”

    众人只得跟从，可这时候，地上又有岩石拔地升起，拦住去路，却是大萨满乌合萨亲自领兵追来。乐仲乃仗剑迎战。

    百城霜也被巨石封路，正欲率兵折返，却瞥见薛义与那蛮族族长潘谷拉战在一起，落了下风，险象环生！忙纵马前去助战。

    红旗开向日，白马骤迎风。（注）

    冰霜一般的女人挥动长枪，在战场上开出一条血路，片刻便赶赴前线。这边潘谷拉还以两把长刀压着薛义枪杆，百城霜疾马奔近，长枪刺喉。

    骤现的杀机未能躲过潘谷拉的眼睛，这个蛮族首领上身后仰，一下子就与马背齐平，同时躲过百城霜的刺枪，和薛义反击的横扫。

    而双刀展开时，挥出两道有如实质的红色杀气，更把两人逼得难以追击。

    百城霜一枪不中，用力拉回，同时回马躲刀。

    可她手上动作却不是退势，后手掌心朝上，仰卷枪根，贴在右肋下，前手手背朝下，俯持枪腰，边收枪边蓄力，调正角度，瞄准潘谷拉马首一枪又发，正是枪法中的“美人纫针式”！

    迴马收枪尚是虚，一变骑龙便成杀！

    而潘谷拉处变不惊，正在收回的长刀直接顺势刺入座马侧腹，痛得马匹抬首长嘶，正好避过百城霜绝杀的一枪！

    接着潘谷拉旋身而起，不知是何等轻功，飞起的身体，竟直接站在了倾斜的马背上，面向百城霜长刀举起，一刀砍落！

    百城霜收枪不及，回身无路，正无可躲避，斜里插进一杆枪来，却是薛义顶在她前面，一枪将来刀震回。

    接着薛义拉着百城霜马缰一同撤后几步，与潘谷拉拉开距离，眼睛盯着潘谷拉手腕，口中却冲百城霜问道：“你的法力用完了？”

    “嗯。”百城霜简单回应。先前为了击杀蛮将乌力吉，她一枪便耗尽了寒力，不然这时还可以尝试用寒域迟滞对方的动作。

    “这个蛮将是条武棍子，招式上讨不到便宜。”薛义说道：“拉开距离，与他换招消耗，寻找机会。不行就拖下去。你我都知道廉将军的真本事，他没那么容易死的。”

    百城霜点头，两将挺枪并进，作夜叉探海式。

    潘谷拉见状，只是冷笑，双刀斜指地面，刀身上冒出红色的烟。

    不是烟，是血的气味。百城霜想道。

    另一边，叶子启的队伍却被阻挡住了。

    他和顾峰没有单骑冲阵的本事，更不可能和潘谷拉当面作对，只想着藏在乱军中偷偷靠近，靠杀机连发弩偷袭几箭。

    但就在他们前进的时候，一名蛮将持利斧冲到他们面前，随手就干掉他几个部下，接着与千夫长杜如虎杀在一起。两人战圈拉得极大，令叶子启只能原地作战，不敢再靠近半分。

    更忧心的是，杜如虎完全不是这蛮将对手，不过十招，就让蛮将打落马下，眼看性命不保，斜刺里插出一杆枪来，把那斧头挡住。

    持枪之人竟是一名侠客。蛮将收起斧头，道：“那钦。”

    侠客持枪缓缓摆出中平枪式，头、肩、枪、脚皆平，道：“岳成。”

    名字是双方唯一能用来交流的语言了。

    “龙枪岳成？”叶子启低呼，他记得侠义道的人里，“龙枪”是地位仅次于乐仲的三位首领之一。

    “潘谷拉！”那钦大吼一声，便持斧冲上。

    岳成却在同时闭上了眼睛。

    金色的气，在他身上升起。

    那钦马上要进入枪圈范围时，突然刹住了脚步，然后两斧脱手掷出，直冲岳成飞来！

    岳成猛的睁眼，枪如线，势如龙，去如箭。

    没人能看清他的枪路，回过神时，叶子启只看到那钦被长枪捅穿，岳成身上也往外飙血，但伤的不深，不知他是如何避过那两把斧头、只被擦伤的。

    老妖头倒似乎有些明白，独自嘟囔：“龙气啊……那蛮将也不简单，龙气都砍得穿。”

    叶子启不去深究，既然那钦已死，岳成收枪运气疗伤，他就继续带兵前进。可刚走两步，身旁刘哥儿大喊：“什长小心！”

    叶子启本能地回剑护身，只见那钦居然又站了起来！他随手就抓起叶子启两个部下，似乎想撞在一起，没等动手，岳成又一枪穿了他的身。

    叶子启赶忙上前，把部下解下来，可仔细一看，两人居然都已经被掐死了。

    “什长……”身后传来部下的呼唤，叶子启回头一望，他一路冲下来，部下已经只剩下五个人了，个个被刚才的变故吓得脸色发白。

    叶子启攥起拳头，回身道：“我做你们什长的第一天，我就说过，我不能保证你们能活着回家，但我会领着你们向马贼报仇，现在就是这个时候。

    廉将军死了，雎国就守不住了！唯一的希望，就是杀了烈风部的族长，让这群好斗无谋的马贼，也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

    到时，他们多半会把抢来的粮食先护送回乾州，选出新的首领，再作以后打算。这样，雎国就保住了！

    所以，我们现在该做的，就是在乱军中袭杀了他们的首领，其他什么都不要想！”

    “今日报国，有死无生。愿意上的，就陪我冲这最后一次！”

    叶子启一口气说完，手下个个动容，一人道：“什长，俺跟你上，你要给俺兄弟们报仇啊！”

    叶子启深呼一口气，转身继续冲锋。正如他自己说的，他已经不愿多想什么，也不想再背负什么东西了，落宫诀耗尽时也是他的死期，他只想在这之前完成任务，这样所有的牺牲就都是值得的。

    冲锋一段，叶子启遥遥望见了潘谷拉的身影，这个他决定用生命去击杀的仇敌，正和薛义、百城霜战在一起，一脸游刃有余的神采。

    三人战圈拉得很大，刀光纵横，普通士兵害怕被杀气误伤，都远远避开这几个将领。

    叶子启从背后拿下杀机连发弩，右手持剑，左手把弩抱在怀里，他要随时准备迎来目标露出破绽的那个时机。一边用剑拨开碟血的道路，一边向那最后的终点靠近。

    掩护他的人倒下了，还剩四个……三个……二个……

    他刻意不去看，不去想，可他不可能真的听不见那些追随他的人临死前的哀嚎。

    他这一生，都是生活在别人的照顾和庇护之下，直到十五岁，他失去一切，从火焰中重生，开始独立生活，十六岁从军，第一次靠自己做成了什么事情，第一次开始站在人群的中间，众人视线的焦点，作为领导去发号施令——

    现在看来，这也将是他唯一的一次领导经历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自己作为什长的表现，但他想，他有过一群信任自己的下属，黄泉回首，他将把这个作为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成就。

    凄云惨淡，勇义昭彰，他在刀光剑影中，迈向自己的末路。

    ——

    注:语出唐·张祜《观徐州李司空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