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兵临城下（6）

    话说两头，王侯一行这时早已离开王宫，前往城池北门视察敌情。

    路上不断有军情传来，都说着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超过一万的蛮族兵士，驾驭烈马，猛攻北门，同时正分兵向东门和西门前进，似乎是知道城中汇聚了众多大人物，要把逃路都封住。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尹长书反复重复道。

    而路上所见更为不堪。

    百泉凌空，却把所有水弹都狠狠砸向了民居、城楼，四面惨呼声不绝于耳，罗刹鸟喧嚣着满城肆虐。

    他们甚至还在路中间，看到一名女子从天上飞了下来，下半身还没落地，就捧起了一个愣在街上、不知所措的中年男人的脸，那女子不断将面庞贴近，便似要亲吻男人一般。

    而男人也呆呆地看着明眸皓齿的娇艳女子，一动不动，可就在下一瞬，女子一口咬出了男人的眼！接着化作一只罗刹鸟，扑腾着翅膀飞回了天上去。

    “成精了！成精了！”成王九方戬惊恐地嚷道。

    这样的事情，在城中一刻不停地发生着。

    终于来到城北门，只闻城外杀声震天，易国大将军曲廷马上迎上来道：“国主，别往前啦，此处危险，城门恐怕难守！”

    “让开！”尹长书坚持要上城楼，曲廷力谏：“国主，你听，那外面是一万匹马！”

    尹长书大怒，举手往身侧一挥：“四国高人都在这里，你怕什么！”乃推开曲廷，与众王侯同登城楼。

    然而，就在众王登上城楼、准备眺望城外的那一刻，无数破空之声呼啸而起。

    所有在场的人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呼吸在那一刻停滞。

    十余块燃烧着火焰的巨石，如流星般的，划过他们头顶。

    喊杀声、心跳声、哀嚎声……仿佛一切都在那一刻静止了，只有那拖着长长黑色烟尾的火焰巨石，在天空划出一条条悠长的曲线，移动，坠落，落向城中。

    火焰，是乾州的信仰。

    “轰！”

    “轰！”

    “轰！”

    “轰！”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全城，将所有哀嚎淹没。

    不下十个大火萨满！

    石落地裂，房屋崩塌，街道毁坏，血流成河。

    “咚！——咚！”

    沉闷的铁锁声，在震动不止的大地和城墙间刺耳回荡。

    这是蛮族用火石直接砸向了城门的证据。失去了护城结界的支撑，单独设立在城墙的小型结界已经不可能阻挡住草原上的马蹄了。

    火光之下，有人瞠目结舌，有人眉心紧皱。

    可还有谁，有勇气向外面那攀登城墙的上万蛮族再看一眼呢？

    “轰！轰！轰！轰！轰！……”又一轮火石飞来，这回又跟随了无数只燃着火的羽箭。

    举目这苍凉的天下——

    乱泉在肆虐！妖鸟在嘶叫！城市在焚烧！无数奔马像海浪一样涌向城墙，高高扬起的草原战旗下，举起了一万把银亮马刀！

    “诸位该当如何——”尹长书转过身，想要向其它国主寻求智慧，可话只说了一半，就脸色转怒，吼道：“混账！夏午阳跑了！”

    众人仔细一看，四王果然只剩下三王，待四处寻找时，尹长书率先指出，一团火红色的云彩在半空中冉冉升起，那站在上面的人，红袍绣日，却不是夏午阳还是谁？

    在日月教教义中，“日御”“月御”本就是指“为太阳和月亮驾车之人”的意思，因此，单论腾云驾雾逃跑这方面的道行，两位神御已可与一品高手比肩。

    此刻，只见夏午阳架起的红云，无论强度、速度，都远胜过叶子启的巨叶十倍，向着南面，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实在是好本事。只可惜先前激战天嚣的时候，他却未曾用这本事登天助战。

    “王姬！”地面上，成国侯九方戬顾不得礼仪，拉起独孤凤衣袖就喊道：“只要你能把本王救出此地，今年和穷桑的生意，条件你随便开！我成国都同意！”

    一旁的百城霜见状，脸色微变，而雎国侯百城炅也在这时看向她，百城霜赶忙道：“誓死护父王周全！”

    “光你说有什么用！”雎王百城炅低吼一声：“看刚才情形，独孤凤对你看重得很，那是两个二品高手，快去求她！”

    百城霜默然点头。

    “先回王宫！”尹长书大吼一声，也不待其他国主反应，自己就先下了城墙，上了车驾，让车夫速速往王宫赶回。

    不管了，不管了，雷州会不管了，易国不管了，天水城也不管了。

    他要回王宫，那里有尹长琴。

    就算他继位以后，为了防范尹长琴讨回王位，对其多加排挤，还把尹长琴的旧臣全部革除打压，可到了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他心里能想到的，还是只有尹长琴一个人。

    他自己也是这时才发现，原来他一直坚信的，也只有尹长琴一个人。

    那是他的亲哥哥，一定不会让他死的！

    快马向王宫奔驶，其他国主也马上跟随在后，显然，他们都想到了那位一品仙师。

    马鞭无数次抬起，车边掠过无数张哭叫的脸。

    快点，快点，再跑得快点，赶在城破之前！

    “铮！”

    一声琴弦。

    “停！”

    尹长书大吼一声，马夫赶紧停车，将后面的王侯也一同挡住。

    尹长书颤巍巍地走下马车。

    琴声，来自身后。

    那一瞬间，除了城墙上下，城中都安静了。

    “铮，铮——”

    不是幻觉，琴声还在，先王还在。

    陷入疯狂的人，恐慌的人，哭喊的人，城中的人，都向着同一个方向抬起了头。

    滔天业火下，尹长琴一人一琴，出现在城门上。

    一袭白袍，身姿飘渺，墨发三千，流泻城头。

    他身下的城门，连带着整座城墙都在震动。但他就像往常一样，面向北方，缓缓坐下，取琴弹奏，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对很多天水城民而言，就在这短短的一天时间里，就仿佛什么都改变了，可“尹长琴”这个名字，对这座城市的意义是不会变的。

    每天这个时候，他的琴声都会在城中响起，今天也如约而至了。只要听到他的琴声，无论面对多大风浪，所有天水城民都会感到心安。

    尹长书驾马跑了回去。

    “国主，那里危险！”

    尹长书头也不回。

    开玩笑，怎么会危险呢？那可是他的哥哥，尹长琴。

    “吴老，童老，我们也回去。”独孤凤道，“去给尹伯伯护法！”

    王宫之中，忽然下起了雪。

    叶子启和顾峰都仰起头。

    “尹长琴开始施术了。”老妖头平静说道，似乎对城门口爆发的大战并不太感兴趣。

    “这是——寒域？”叶子启惊讶道：“不过，范围和灵力比霜将军的大太多了。”

    “那是当然，百城霜是小寒境，尹长琴这可是大寒——”老妖头说到一半，话突然卡住了，接着声音一变：“不对！这是——”

    城门之上，尹长琴在万众瞩目下，像往常一样，从琴囊中取出桐木琴，席地而坐弹奏，即使面对着上万蛮族的铁蹄，震天杀声，却也不为所动。

    只是，在指落琴弦的时候，一声问候，悠悠地传遍了天水城内外。

    “今日天寒，远客稍侯。”

    寒域·天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