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皇女的烦恼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公主的生活相当平淡，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金巴莉·赛西。 珂莉娜一向不擅长拒绝他人，无论对方的要求是否合理。 因为，在她看来，用一盆冷水浇灭人家的热情——这未免也太失礼了。 所以，当《皇家学院：一本校刊》对她提出访谈请求时，公主只是犹豫片刻便应承了下来。 这意味着——烦恼即将到来。 于是，在某一次“乐理课”的课下，金巴莉·赛西主动找上了公主，“殿下，您有空吗？”还没等珂莉娜想好怎么回答，她就一屁股坐到了人家对面，就好像她是另一位皇女似的。 实际上，她是“帝国宰相”奥洛夫·赛西的次女，她不但继承了父亲那张“正直”的方脸，还在上面增添了许多“可爱”的雀斑，“它们是花神大人的吻。”她这样对周围人说，并自认为貌若天仙。 赛西小姐这种良好的自我认知，一直持续到她的某个生日为止。 在那天，公主送了她一面精美的圆凸镜。结果，金巴莉·赛西当场就哭了出来。 即便——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然而——赛西小姐始终怀恨在心。 此外，她自幼便对格雷戈殿下暗生情愫，并憧憬有朝一日自己能成为皇后。 不过，就连这个幻想，也很快破灭了。 因为公主好心地提醒她，为保证皇室纯正的血脉，储君必须迎娶某位近亲。因此，她对她的“恨意”又翻了一番。 倘若换成男孩子的话，打一架就能解决一切。但不幸的是，金巴莉·赛西是一位小姐。所以，她仍会以笑脸迎接皇女。有时我们不得不承认，女人就是如此的奇怪。 “殿下，您的‘成人礼’在即，”她朝皇女倾过身子，“我们想就相关事宜，对您进行一次采访。” “‘们’？”珂莉娜问。说真的，她是怎么当上“编辑”的？公主心中纳闷。 金巴莉·赛西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珂莉娜都能看见她的两颗大门牙！ 再配上那一头墨绿色的奇怪卷发，以及十根指甲上油、又粗又肥的手指，这简直……“当然了！”赛西小姐说，“容我向您正式介绍，本刊的新晋写手——贝亚特·格拉顿！”她向教室门口挥手致意。 “贝亚特，到这边来！”她喊，“站那么远干什么！” 然后，那个姑娘羞答答地走来，却又不敢太过靠近两人。她只是城防司令的女儿，地位可比她们差太多了。倘若她是在校外见到皇女，可是要向对方行屈膝礼的。 “抱、抱歉，殿下，”格拉顿小姐结结巴巴地说，“您，您还记得……我吗？” 她手中拿着一样奇怪的物件，那是“文字—符文”转换仪。 珂莉娜怎么可能忘记呢？这丫头常向她借羽毛笔，但却总是忘记应该归还。 于是在她上一次过生日时，公主送给她一只镶金笔筒。“哦！殿下，您真贴心！”格拉顿小姐感动的热泪盈眶。 在那一天的傍晚，“这孩子准没救了。”公主悄悄对雪莉说。 “我，我是贝亚特·格拉顿！”傻丫头打断了珂莉娜的回忆，“殿下，你肯定不会忘记笔筒……” “我当然记得你，”公主微笑说，“格拉顿家的二小姐。” “天呐……花神保佑！”贝亚特·格拉顿差点就哭了，“您记得我！这真是我的荣……” 赛西小姐咳嗽了几声，“好了，贝亚特，我们还有正事呢！”她严肃地对她说。 “哦……对！”格拉顿小姐深吸了一口气，“我，我不打岔了！” “太好了！”赛西小姐点了点头，“那么，殿下……”她把脸转向皇女，“首先，您想对‘即将成年的自己’说些什么呢？” 我该对自己说什么？希望“特征”明显一点？哦，不可以！“我……”还没等到珂莉娜说出第二个字，她就听见了格拉顿小姐的低语。 “……一双饱含哀思与悲痛的银色瞳眸，为她那苍白的面容更填几分憔悴，粉碎了花季少女一切美好的幻想，皇女瘦弱的身躯究竟背负怎样的……” 珂莉娜一张俏脸登时气得煞白，“我的身体不瘦弱！”她仿佛觉得心脏被针刺了一下。 “这只是初稿，您不必在意！”赛西小姐轻快地说，“好了，殿下，请回答我，”她主动拉起了公主的手，“您现在——有何感想？” 珂莉娜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息掉刚升起的怒火。最后，她强迫自己开口回答。 “我也……说不上来……”公主听见自己说，“感觉……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哦——是这样？”赛西小姐扬起了眉毛，“您不感到悲伤吗？” “……她伤心到连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格拉顿小姐对着手心小声说，“我仿佛触及到了她那脆弱的心灵……” “不。”珂莉娜说。 “好的，我明白了！”赛西小姐点了点头，“想必您也知道，在‘成人礼’之后，就是出嫁之时，”她不依不饶地问，“那么，您是否有心仪对象呢？” “啊……这……”公主有些害羞，“我……没……” “当然啦，殿下，您是如此的尊贵！”赛西小姐问，“一般人家的公子，可是配不上您的，对吗？” “……我在皇女的脸上，”格拉顿小姐这样记录，“看见了高傲的神色……” “我不是这个意思！”珂莉娜大声说。 “有目击者称——”赛西小姐说，“您在放学后，与某位‘不明男性’私下约会，这消息属实吗？”她又追问，“倘若此消息不假，两位在一起做什么呢？” “我……没有约会……”公主惶急地辩解，“那，那是……”这是国家机密，殿下！她的耳边响起了勋爵的告诫。“抱歉……我不能说……” 两位“记者”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噢——！明白了，殿下！”最后，金巴莉·赛西这样说。 “……皇女的私情被提及时，”格拉顿小姐低语道，“她吞吞吐吐、闪烁其词……” “不是！我……”珂莉娜似乎想说什么，但她再一次被打断了。 “殿下，您还记得‘达芙妮皇后’吗？”赛西小姐咄咄逼人地问。 达芙妮·伊特诺是珂莉娜的母后，她生下小女儿不久便撒手人寰。 “不，不记得。”珂莉娜低下了头。 “……当我们谈到她的生母，”格拉顿小姐的发挥依旧稳定，“皇女殿下简直快要哭了……” “倘若‘达芙妮皇后’仍在人世，她会对现在的您说什么呢？”赛西小姐紧追不舍，“您觉得她会有怎样的感觉？——担忧？骄傲？” 公主猛地抬起头来，愤怒地盯住那张脸。“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讲些什么？”她心道。 “赛西小姐，你在冒犯我！”珂莉娜以冷冰冰的口吻回应。 赛西小姐挤出一个笑容，“我将您视为偶像，殿下，”她说，“所谓‘大人不记小人过’，倘若我有冒犯您，请您务必谅解我。”语毕她离开座位，向公主行了一礼。 随后，她们向教室外走去，“贝亚特，你都记下来了吗？”“哦，是的！小姐，我想是的，小姐！”格拉顿小姐激动地说。 第二天，当赛西小姐手持一册《皇家学院：一本校刊》走进教室时，姑娘们兴奋地围了上来。 “金巴莉！早上好呀！”她的一名女伴儿说，“今天，有什么新鲜的趣事吗？” “当然了！”赛西小姐点了点头，把手中的杂志放在桌面。 封面上是一位俏丽的银发少女，正用一块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在她的上方，是密如雀斑的符号，其大意如下： 『重磅消息！重磅消息！月桂公主疑似新恋情？』 『不断卷入感情风波，被人指责生活不检点？』 “哦！这不是皇女殿下吗？”一位女生大声说。前排的公主立刻竖起耳朵，看上去似乎有些惊慌失措。 “可不是嘛，凯特小姐！它还被《帝国早报》选上了呢！”另一位姑娘走过来，一副神气的表情，“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吗？皇女殿下——谈恋爱啦！” “恋爱？”好几人异口同声地问。其实她们早就知道了，还听过更劲爆的谣传，但这不妨碍她们再听一遍。 “你们别吵吵了，公主要听见啦！”赛西小姐不满地说，声音却大得惊人，“诺！大家想知道的，都在这里啦！”她指了指桌面上的刊物，“你们自己读吧！” 于是，凯特小姐翻开第一页——也就是头版，上面密密麻麻地排满了符文。她伸出一跟手指，贴着页面的边框，顺时针画了个大圈。几秒钟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一道银影凝聚成形。 “这个庆典……实在太糟糕了！感觉和平民……没什么不同！”迷你公主一边抽泣一边说，“我是堂堂帝国皇女，居然受到这种虐待，呜……！” “嘁——！”姑娘们露出鄙夷的神色。 “是的，我马上就要出嫁了，母后定会为此而骄傲！”迷你公主突然不哭了，并挺起那瘦弱的胸膛（现实中没那么瘦），“我的择偶标准不高……持有‘橙戒’即可，外加一座大城堡、十辆崭新的马车……” “真恶心！”一位小姐尖锐地评价。 “此外，男方应负责全部家务，因为我要掌管家庭财务，没有多余的精力……”公主眉飞色舞地说，“当然啦！一定要是贵族的先生们，我是不会与平民结合的……” “她以为自己是谁啊！”一位小姐愤怒地说，“皇女很了不起吗！” “……哦！你们是说‘诺兰先生’呀！是的，我喜欢他！”迷你公主陶醉般地合上双眼，“虽然他偷偷潜入女子校区，但我一向钟情风流的男性……” “天呐！”姑娘们惊叹，“真是个‘荡妇’！” “……没错！我们经常私下约会！”公主甜甜地说，“但我只是玩玩！我就是喜欢搞……” “真恶心呀！”凯特小姐十分嫌弃地说，“这种人怎么会在……”蹬蹬蹬——“你们在看什么！” 珂莉娜几步冲过来，看上去像是要杀人。 “殿，殿下，”凯特吓坏了，“容，容我告退……”她逃走了。 于是姑娘们一哄而散，撇下《皇家学院：一本校刊》和赛西小姐。 “早，早上好，殿下！”后者似乎有点心虚，“您今天看起来气色……”——啪！清脆的声音响起。 公主使出全身力气抽了她一耳光，赛西小姐被打得脚下一个踉跄。全班的姑娘们都惊呆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人。珂莉娜再次扬起了手…… “疯女人！你给我等着！”那丫头哭着跑开了。在她的身后，校刊被公主撕成了碎片。 中午休息时，公主敲响了校长办公室的门。 “莫泽尔爷爷！”她看上去快要哭了，“您要为我做主！” “怎么了，殿下？”莫泽尔吃了一惊，“是不是‘合作’出了问题？” 珂莉娜摇了摇头，随后向他叙述了来访的缘由。听完后，这位银发老人哈哈大笑。 “哦，是这样啊！”勋爵轻快地说，“我看过那篇文章，文采不错！” 文采不错？公主快气疯了，现在该说这个？“我可没看出来！”珂莉娜咬牙切齿地说。 “嗯……该怎么说呢？”老人捋了捋胡子，“虽说……确实有些冒犯，但没什么大错，不是吗？” 公主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皇室成员能讲出来的话。 “说到底，这只是一偏‘逸闻’而已，”莫泽尔耸了耸肩膀，“它并没有涉及敏感话题……不然，怎会被《帝国早报》选上呢？” “但它侮辱了我，大人！”珂莉娜发觉自己在大喊，“我是皇女！皇女！” “恰恰因为您有这个身份，才更能引起公众的热议，”勋爵望着窗外说，“国民需要这样的故事，它可以维护社会的稳定嘛！” “到底是——国民需要？”公主从牙缝中挤出话来，“还是——我们需要‘国民需要’？” 莫泽尔扬起了眉毛，“自然是后者。”他坦率地承认道。 “这就是我们的媒体吗？”珂莉娜气得浑身发抖，“将民众视为傻瓜一般？” “他们本来就应该是傻瓜，殿下！”老人语重心长地说，“如果国民喜欢思考、爱讲真话，那将会是一场灾难！” “呵……”珂莉娜冷笑说，“这是‘愚民政策’！” “太好了，殿下！”勋爵高兴地说，“您终于明白了！” 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 “现在，我们不谈这个！”公主愤怒地说，“我的尊严怎么办？” “年轻人嘛，受点挫折，总是好的，”老人微笑说，“此外，还不至于上升到‘尊严’……” 没等他说完，珂莉娜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此地，甚至都忘了向勋爵大人行告别礼。 在那天，整个下午的课，她都没心思听。只是呆呆地坐在第一排，任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金巴莉·赛西……这个可恶的女人……居然把我描绘成“荡妇”……真是不可原谅……怎么会有这种人啊……为什么没人相信我……所有人都欺负我……我就不该活下来…… 她无助地望向窗外，在不远处的场地上，几位青年正在练习骑术，他们是那么的自由自……“专心点！”一声厉喝传来——是克利斯教授。 “殿下，请您认真听讲！”他用力敲着桌子，“那些小子们的身上，可没长世界地图！”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现在，人人都认为她是个“怀春少女”了。 当然了，克利斯教授除外，他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给我安静！”老人向讲台下咆哮。然而，笑声并未停止。 下课铃声一响，公主便抓起挎包，向教室外冲去。刺耳的讥笑声追逐她穿越了整条走廊，一直到珂莉娜跑进室外明亮的阳光中。 这还只是一个班，没过多久，全校就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