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里的诗
尘埃里的的诗 活在尘埃里的人,总是会有一种让人反感的自豪感吧。 寄人篱下的日子里,二舅的脸总是最让我发怵的。他是一个瘦小的老头,干巴巴的身体顶着一个僵尸一样的脑袋。母亲把我托付给他之前,对我说了很多二舅的好话。最清晰的一句便是:“这可是咱的亲人昂,言子。” 看着面善的人只有舅妈,二舅总是神出鬼没,我试过去田地里,工地上找他,都一无所获。或许只有我一个人对此诧异。他好像这个家庭的影子-----没人会在意影子的对吧。 我本来也不打算在意他,直到我发现我精心等待了很久的动画片被他调成了新闻联播。然后他就会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副老花镜,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像是要讨论什么大事:“这个最真实了,我就爱看真实的事儿。”他对我恼怒地模样不以为意,只是像个猫头鹰一样坐在电视机前看着他的新闻。不管新闻里出现什么惊骇的消息,他脸上都不会有表情,这时的他更像一个僵尸。 他爱抱着破旧的厚书啃。这让我误认为他是个知识渊博的人,直到我发现他也抱着字典啃,而且啃的字都是些简单的字。之后每看到他又摸出自己的老花镜在饭桌上侃侃而谈,我都会觉得可笑且愚笨。 每到晚上睡觉的时间,他都会拉着我离开那个温馨的四宅院,穿过黑漆漆,蚊虫漫天的小丛林,到一处还没建好的,半露天的土房子里睡觉。那时的我不知道为何这样做,只知道晚上的星星会越来越亮,二舅的呼噜声会越来越大,像一个生锈的拖拉机。 他的出现总是让我寝食难安。还好,他不是经常出现,像个游魂一样。我总是疑心他的面目是可憎的,是那种愚蠢的可憎的脸。 当棉花收获时,我便会溜到放棉花的库房里,躲起来,做一个自己的秘密洞xue。我会想象那堆棉花是温柔的白雪,我在里面一点一点挖,有时会把一只眼睛露出来,想象自己是一只地鼠。 这一快乐是在舅妈把我揪出来的时候结束的。 “你们看看他糟的,全给压塌了。” 她把表哥们全惊呼出来,似乎要让世界知道我的存在对他们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失。舅妈一脸愁容,叫着怎么办,这钱谁来赔。 那时二舅用他干瘦的胳膊把我揽到身后,对着围成一圈的大人们说 “孩子嘛,他就一小孩,值不得叫嚷昂。” 那时的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活在他们家的缝隙里,寄人篱下的困窘,即便是小孩子,也能清楚地感受到。 此后我便开始好奇这个古怪的老头,我开始翻看他日夜琢磨的手写文章,那是一些很丑陋的诗,字迹也丑到让我看不清。我会偷他的放大镜,藏在他找不到的地方,看他疑惑的样子。我会故意不把一个苹果吃完,留许多果rou在上面,然后放在窗台上,偷看他发现变黄的苹果后啃食的样子。 后来,我回了自己的家。 繁重的学业,让我很少有机会看到二舅,最多的是从母亲的口中听到他的消息。 我也明白了,舅妈是个出轨的女人。
我也明白了,二舅有一个傻儿子。 我也明白了,二舅很疼母亲。 母亲描述着她儿时腿受了伤,二舅把她背在背上,走了二十里地,直到双脚磨出血来。我想象着二舅那干瘦的模样。 我与他也有四五年未见了。 我问母亲,他还在写诗吗? 母亲说他写诗跟没了魂一样,天天趴在桌子上琢磨。我和母亲都笑出了声。这次,我略微有了些心酸。 最后一次见到二舅,房门被他改造成了自动合拢的木门,我正在惊奇着这门改造地精妙时,发现他仍趴在桌子上翻看他的字典,凝神看着自己写下的诗。那时我已经是个小大人了,高出他一个头来。二舅发现了我,激动地攥着我的手,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眼里闪闪发光。 他的样子,像是把什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了我。 之后,便是听说他总是开着三轮走很远,只为给母亲送一些鸡蛋。听说他总是疯狂地找活干,赚一些微不足道的钱。听说他被自己的傻儿子气到医院里。 再后来,便是他的死讯。 我总是疑心能寻到一些他的诗篇,我想,那些诗我现在应该看得懂了。但母亲说,那些诗已经与他一起入土了。 我常常在梦里见到他,见到他背负着背叛,荒诞,灰白的人生,伏在桌子上,凝神写着自己的诗。 活在尘埃里的人写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