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大清巨鳄在线阅读 - 第二三一章 破格礼遇

第二三一章 破格礼遇

    京师,紫禁城,养心殿。·

    凌晨四点,天还未亮,一队队太监宫女便打着灯笼忙碌起来,一向严格遵循祖训的道光皇帝也在这个时辰起身,洗漱用膳之后,按例,应是宣军机大臣觐见,听取军机大臣禀报当日的重要事情,但道光今日却一反常态,径直吩咐道:“宣林则徐觐见。”

    乾清门外,九卿朝房,各部堂官,进京的地方督抚大臣都在此等候皇帝召见,听的太监宣召,林则徐在一众大臣羡慕的眼光中越众而出,跟着太监前往养心殿西暖阁,心里却很有些忐忑。

    道光如此亟不可待的召见他,足见道光对禁烟之事的急切和重视,越是如此,他就觉的压力越大,身为禁烟严禁派的代表,拒绝前往广州禁烟,他不仅要失去道光的信任和圣眷,还要失去多年来在朝野积攒下来的清誉和名声。

    稳步走进西暖阁,瞥了一眼盘膝端坐在炕上的道光,他随即跪下道:“臣林则徐恭请皇上圣安。”见礼起身后,他才走到炕前的白毡垫上跪下。

    道光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径直道:“林则徐,朕欲以你为钦差,前往广州主持禁烟大局,你意如何?”

    林则徐一个头磕下去,沉声道:“臣自忖才疏学浅,德薄能鲜,恐有负圣命,不敢担此重任。”

    道光着琦善赶在林则徐进京之前提前透露他的想法,就是让林则徐有充足的时间仔细考虑和权衡,不想林则徐深思熟虑的结果居然是拒绝前往广州,他不由的大感失望,沉吟良久,他才沉声道:“鸦片流毒于天下,则为害甚巨,法当从严。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

    这句话是林则徐上疏的原句,他自然明白道光在这种情形下背诵他这句话的意思,当即叩道:“臣惶恐。”

    道光暗叹了一声,沉声道:“你这是执意要推诿?”

    “臣不敢。”林则徐说着抬起身来。道:“广州禁烟关乎天下禁烟之成败,臣不敢贸然前往。”

    见的峰回路转,道光心里暗喜,道:“有何不敢,说。”

    “臣惶恐。·”林则徐叩道:“臣斗胆问一句。皇上欲如何处置庄亲王?”

    “哼。”道光哂笑道:“你这是在质疑朕禁烟的决心?”

    当天,道光就下旨,将内务府郎中文亮、刑部员外郎杰亲、理藩院主事奎英等一批吸食鸦片官员的革职流放,稍后两日,又革去庄亲王奕奎、辅国公付喜、三等伯贵明的爵位,配边疆,宗室荣祥因藏匿鸦片烟具被交刑部和宗人府审办。

    一时间京师里风声鹤唳,皇室宗亲,满汉官员,但凡是沾上鸦.片的皆惶惶不可终日。吸食鸦.片的士绅商贾亦是人人自危,朝野上下都预感到这一次朝廷禁烟是动真格的了,绝对不会象以往那般湿湿地皮就收手。

    与此相对应的是,林则徐自进京之后,道光****召见,圣眷之优渥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仍旧是西暖阁,道光与林则徐,君臣两人一坐一跪,默然半晌。道光才开口道:“少穆如今可还质疑朕禁烟的决心。”

    “臣不敢。”林则徐说着抬起身道:“严禁鸦.片,关乎朝廷安危,关乎百姓生计,臣即便肝脑涂地亦义无反顾。然广州禁烟,事关重大,还请皇上极力支持,臣不惧赴汤蹈火,不惧粉身碎骨,臣惧师出无功。惧有负圣恩,惧成为天下罪人!”

    道光自然明白他说的极力支持指的是什么,略微沉吟,他才道:“少穆看看这份折子。”说着,他拿起一份折子递了过去。

    林则徐接过折子一看,是两广总督邓廷桢和广东水师关天培联名上奏的,恳请增添扩建虎门炮台,并将虎门炮台所有大小火炮更换为西洋火炮,预计花费二百万两,他原本以为是道光诉苦,待看到后面注明,所有花费,无须朝廷划拨银子,皆由元奇银行捐输,并额外注明,系元奇大掌柜易知足主动捐输。

    湖广与两广接壤,身为湖广总督的林则徐对元奇银行自然是早有耳闻,对于建言兴建铁路,行国债的易知足也不陌生,见的易知足主动捐输二百万用于增强虎门防务,他不由的暗自咋舌,元奇银行居然如此阔绰!

    他瞬间明了道光的意思,朝廷没银子,去了广州,找元奇银行要银子,不过,他有些怀疑,天下哪有这样的商贾,无缘无故的主动捐输如此巨款?虎门,广东水师,元奇银行是不是在走私鸦.片?被胁迫出资?否则哪有如此大方慷慨的商贾?

    略微迟疑,他直言不讳的道:“臣孤陋寡闻,这等忠心为国之义商,实是闻所未闻。·”

    什么意思?道光眼皮一抬,这事背后难道还有猫腻不成?邓廷桢、关天培胆大包天,敢如此欺君罔上?不可能!真要如此,那么大笔银子何必投到虎门炮台,直接进腰包,岂非神不知鬼不觉?

    “少穆多虑了。”道光缓声说道:“元奇银行与十三行同休共戚,易知足本身就是行商,焉敢恣意妄为?元奇主动捐输,增强虎门防务,想来是英吉利又有挑衅之举,这也是朕要叮嘱你的,此番广州禁烟,要尽力避免挑起边衅。

    一则,国库空虚,不堪用兵,再则银贵钱贱已到不可复加之地,若是广州兴兵,断绝对外贸易,必然引起更大的恐慌。”

    “臣遵旨。”林则徐连忙叩道。

    “广州禁烟,既要禁烟,又要不启边衅不绝贸易,其中关键就在十三行。”道光不紧不慢的说道:“十三行与鸦.片贸易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少穆前往广州主持禁烟大局,须的对十三行恩威并施,软硬兼施,既要迫使十三行与鸦片贸易脱离关系,大力资助朝廷禁烟,又要十三行安抚好一众外商,毋使贸易中断。”

    微微一顿,他接着道:“广州禁烟,能得十三行支持。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朕之所以挑选少穆前去广州,不仅是因为少穆主张严禁鸦.片,还因为少穆是福建人,执广州十三行牛耳者。伍潘两总商,皆是福建人,福建商人素以抱团而闻名,少穆身为福建人,利于同伍潘两家沟通。取得两家的支持。”

    这就是道光挑选他前去广州禁烟的原因?林则徐一阵无语,十三行不过一群行商,即便财雄势大,但胳膊还能拗得过大腿?躬身应了一句,他才道:“元奇银行虽与十三行休戚与共,但毕竟与十三行有差别,既是可信,能否让元奇资助?”

    “元奇能有多少银子?”道光含笑道:“才捐输了二百万给虎门,又在筹建广州至佛山的铁路,预算亦在四百万元。朕可不想竭泽而渔,还指望着元奇尝试行国债。”

    广州至佛山的铁路需要四百万元?林则徐暗自咋舌,如此之贵,这铁路再好,只怕也难以推广,更令他惊讶的是元奇竟然阔绰到如此地步!就算它垄断广东一省的钱业,可毕竟才一年多时间,而且元奇是低息放贷,它哪里来的如此多银子?

    从养心殿出来,林则徐心里满是无奈。广州禁烟,明明白白就是一个坑,谁去都难讨好,但道光一天一召见。已是认定了他,他又能如何?即便明知是坑,也得捏着鼻子往下跳,更何况,这个坑总得有人去跳,他不敢跳。满朝文武,还有谁敢去跳?这正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道光十八年十一月十五日,在第五次召见林则徐后,道光下诏:“湖广总督兼兵部尚书林则徐,颁给钦差大臣关防,驰驿前往广东,查办海口事件,所有该省水师兼归节制。”

    十八日道光帝第八次召见了林则徐,整个京师都为之轰动,八日之间八次召见,并且赏其在紫禁城内乘舆骑马,如此破格的礼遇,实是大清开国以来,绝无仅有的,一时间在京师官场传为美谈。

    从养心殿出来的林则徐却是清醒的很,道光如此破格的礼遇,既是借此向朝野上下传达道光对禁烟的重视程度,也是表达对他林则徐的特殊信任,以此来提高他的声望和威信,以利于他去广州禁烟,当然,如此破格的礼遇,也是巨大的无形的压力,办砸了差事,对他的惩罚怕也是破格的。

    午门外,礼部主事龚自珍一身微服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等候着,他与林则徐都是宣南诗社成员,关系极好,听闻道光下旨着林则徐南下广州禁烟,他又是担心,又是兴奋。

    礼部主事是正六品官,在京师这地方却是位卑职低,他可不想一生困厄下僚,而且禁烟又是他极力主张之事,因此这几日草拟了十条禁烟建言,有心追随林则徐南下。

    见得林则徐从午门出来,龚自珍连忙快步迎上去,不想还未走近,一顶大轿在林则徐面前停下,他连忙止步,就见一个二品大员哈腰出轿,这人他认的,工部左侍郎沈维轿——林则徐的座师,他自忖官位低微,不便上前。

    见的座师,林则徐连忙行礼,含笑道:“学生正待前去拜访恩师,不想竟在这里遇上了。”

    沈维轿正要进宫,见的林则徐才令落轿,他很是担心林则徐的处境,当即便关切的道:“鸦.片流毒数十载,走私牟利之巨,骇人听闻,广州禁烟,艰难备至......。”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林则徐拱手道:“死生有命,成败在天,学生岂敢有辱门墙,苟利社稷,学生岂敢不尽股肱辅臣本分?”

    “好!好!”沈维轿连声叫好,心里一阵滚热,当即道:“晚上来府里,叫上一众同年,好好聚一聚,当是为少穆饯行。”

    辞别座师,林则徐正要躬身上轿,却听的一人呼道:“少穆兄。”抬头一看,见是龚自珍,他欣喜的道:“伯定兄。”说着连忙迎了上去,畅笑道:“这几日忙着应酬,没时间去见伯定兄......。”

    龚自珍笑道:“总督进京,哪座衙门不得面面俱到。”他知道林则徐应酬多,寒暄两句,便道:“广州禁烟,估摸着少穆兄难以推却,在下草拟了十条建言。”说着便取出条陈递给他道:“这京师在下早已呆烦了,若少穆兄不弃,在下愿追随少穆兄南下广州,一尝所愿。”

    听的这话,林则徐缓缓摇了摇头,道:“事势艰难,伯定兄还是不要随行的好。”

    见他回绝的如此干脆,龚自珍不由一呆,道:“为何?”

    “生死难测。”

    龚自珍固执的道:“正因为如此,在下才要随少穆兄南下。”

    道光十九年,正月初八,在京师倍受道光礼遇,被京师百官百般羡慕嫉妒的林则徐受命离京,赶赴广州。

    广州,河南岛,元奇义学。

    才是初春,广州已经有些热了,易知足一身长衫坐在大cao坪的观礼台上看着cao坪上一队队的学生cao练队列,经过大半年的训练,他早已带出来一批合格的军训教官,已经不用亲自上阵cao练了,不过,他每天下午依然是尽量抽出时间前来义学观看cao练,一则监督,二则是训话。

    cao坪上正在训练的这批学生都是去年下半年才6续进校的,训练进度参差不齐,时间长的有三个月,时间短的还不到一个月,因为这些学生大多没读过书,左右不分,同边手的情况相当多,训练进度着实不如人意。

    “少爷,伍公子来了。”听的禀报,易知足转过身来,含笑道:“长青今日怎的有这闲功夫?”

    伍长青冲着cao坪扬了扬下巴,道:“都大半年了,练来练去,老是这几个动作,知足兄就不觉的烦?绿营兵丁还时不时的变个阵法什么的。”

    “那些个花架子有的什么用。”易知足不屑的道,随即道:“又有什么消息?”

    “也没什么。”伍长青漫不经心的道:“林则徐已经启程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