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曾经 第九十七章 贵树与父亲
虽然那枚火箭已然发射升空，但贵树所期待的如往常一般的生活却始终没有到来。 回家的大巴车上，并没有如早上那般的欢声笑语。NASDA的工作人员们都十分的丧气。车内的气氛很是低落。 早上明明眼前是蔚蓝的海洋，如今在浓云的笼罩下，似乎变成了一种压抑的灰白…… 晚间，NHK的播音员以一种不寻常的语气播报了今日的头条新闻，也是贵树在这一整天里，听到的最多的一件事：“火箭发射失败了，整个火箭连着上面的卫星，一齐坠入了海中……” 贵树原本当时在发射场的时候，是不相信这件事的，只是觉得应该是大人们但是当身边的大家还有NHK都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贵树方才发现，自己并非在做梦，火箭发射失败这件事情，是真真实实地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那天，父亲一夜未归。翌日贵树也请了假，而在午后，贵树方才听到久违的敲门声。打开门后，他便见到了被疲惫与沮丧所紧紧包围着的父亲。 虽然见到贵树，父亲勉强地露出了笑容，但是贵树也知道，其实父亲仅仅是强颜欢笑。火箭发射失败这件事，受到最大打击的，是自己的父亲。 不过，他的父亲并没有在家里释放自己的情绪，仅仅是在沙发上睡了一个冗长的午觉，晚饭后，他便开着从NASDA开出来的小轿车，带着贵树，沿着公路漫无目的地前进了。 车里没有开广播，只有风吹进车窗的声音在回响。父亲沉默地开着车，贵树沉默地望着窗外。父子俩似乎都不愿开口提起前日发生的事情。其实，不仅仅是他们，整个岛的大家都想努力地忘掉前日的阴霾。昨日火箭发射失败的消息传遍全岛的时候，大家似乎都陷入了一种低沉的漩涡。相比日本的其他人来说，无论是NASDA的员工们，还是全岛的居民，对这次久违的火箭发射任务，大家都是怀抱着更加期待的心情的。上一次发射任务来到种子岛，已经是六七年前。但是，如今大家的祈愿却还是落了空。昨晚，不知岛上有多少人怀着失望与遗憾入睡，但是木已成舟，时间是永远无法倒流的。大家失望之余，也在心中默默期待着下一次火箭发射的到来…… “小贵树，你喜欢这座岛吗？”等红绿灯的间隙，父亲望着后视镜里正在望着窗外的贵树，冷不丁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说不上喜欢，但也并不是特别讨厌……”贵树漫不经心地回答到，他以为父亲只是像小时候那样，开玩笑地问他这个问题。但是从父亲的语气里，他却莫名地听到了一丝反常的味道。 “原来是这样啊。”父亲并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就在这个时候。红灯恰好转绿。小汽车便又继续在道路上奔驰起来。 今天这条通往西之表市的公路上，相比平日里变得更加繁忙。五六家电视台的记者们和卫星转播车，都在中种子町驻扎，将这道路两边挤得水泄不通。每每见到贴有NASDA标志的车辆通过，他们便急忙提着摄影机凑上前，想要试图获得与火箭有关的信息。虽然他们屡屡遭遇白目，但是并没有因此而沮丧。反而是为了抢新闻，两家电视台的记者还不顾形象地互相争吵起来。而贵树父亲的车虽然是从NASDA借来的，但是车上并没有粘贴NASDA的标记，所以并没有人去拦住他们的车，大呼小叫地询问他们。但是经过他们的阻碍，原本几乎没有多少车行驶的公路上，今天已经水泄不通。小汽车花费了足足有一倍的时间，才从中种子町的车流当中脱出身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贵树和父亲早已失去了前进的动力，他们并没有如原计划一般前往公路的尽头的那个地方，而是将车停在了星原海岸的路侧，两个人便一起下了车。 虽然是冬季，但当阴云散去，星原海岸依旧繁星漫天。 贵树和父亲坐在沙丘上，潮鸣的声音响彻耳畔。海风轻拂草叶沙沙，一轮月牙早已升上天空。 “小贵树，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星原吗？”父亲的问题悄然随风飞入贵树的耳际，贵树便轻轻地摇了摇头。对于他来说，他仅仅知道星原的本意是繁星漫天的的地方，但是，对这个名字的深层含义，他却根本没有真正地了解过。 父亲清了清嗓子，笑着说道：“南种子的横峰遗迹，在学校老师应该有讲过吧。其实不只是那里，整个种子岛上到处都是绳文时代的人们的遗迹。当时的人们，便在他们的文字上将这篇土地命名为繁星之地。虽然大家并不知道这个词汇的意义是什么，但是我想，或许绳文人在这里建筑家园的时候，每一次工作累了，抬起头便都能看见漫天繁星，于是就把这里命名叫星原了吧……” 贵树轻轻地点了点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奇妙的故事。在父亲引人入胜的讲解下，贵树真的感觉，自己置身于与祖先的曾经交汇之地。他真的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星原”这个朴素的名字下面居然还有如此的含义…… 不过父亲话锋一转，之后话语却令贵树十分的意外：“小贵树，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想回到原来的生活吗？” “诶……”贵树睁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父亲。这确确实实是贵树根本没有考虑过的问题，而他也并不明白父亲为何会问他这个问题。因为他在岛上的生活，虽然相比在东京还是有些寂寞的，但是也是说不上有多么的无聊。他在这里交到了新的朋友，也偶遇了以前的朋友。对贵树来说，在这里生活是真的很开心的，而他虽然也曾经想过离开这里，但是这种想法最近也变得越来越淡。但是不知为何，父亲今晚居然再一次提了起来。贵树冥冥当中做了一个猜想，或许父亲问起这个问题，是与昨天发生的那件事有关的吧…… “嗯……或者说，小贵树想离开这座岛吗？” “不想！绝对不想！”不等父亲说完，贵树便大声地抢答到。在熟悉了岛上的生活之后，他再也不想回去了。因为他现在已经熟悉了岛上的生活了，而且即使他回去，大家也再也不可能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了。东京的大家，都有了新的生活，认识了新的朋友，就算他回去，也什么都没法改变了。而在他脑中盘旋的那个猜想，如今却在贵树的脑中愈发地清晰起来。 “绝对不想？”父亲又试探性地问了一次。 “嗯，绝对不想！”贵树坚定地回答道。 后来贵树才知道，昨晚火箭发射失败后，父亲便将辞职信递交给了NSADA的总裁。虽然最后父亲接受了总裁的慰留，但是父亲却丝毫不放心贵树。因为在贵树转来种子岛后，小学毕业前，他的学籍还是依旧暂存于成贺川的。也就是说，在六年级最后一学期之前，他还是有资格重回种子岛的。所以今天，为了贵树的前途，他一定要问明白贵树的意见。而贵树的回答，其实是早在父亲的预期之内的…… 那一晚之后，父亲辗转反侧一夜后，终于下定了要留在NASDA继续发光发热的决心，于是便在翌日找到总裁，撤销了自己的辞呈。但在四年后，他又再一次面临着同样的抉择，不过那一次，提给他和贵树的问题，却仅仅是一道只有a的单选题……。 这一切，已经是后话了。 那一晚，贵树和父亲坐在星原海岸的细沙上，望着遥远的天空上的星星谈天说地。他们仿佛回到了在福岛的夏日，坐在陆前高田的海水浴场边，二人静静地享受着宝贵的父子时光。然后，时间便慢慢地过去，贵树上了小学，转学去了成贺川，又辗转来到种子岛。虽然家由东北地方搬到了九州南的小岛上，但贵树并没有表现的多么水土不服，反而很快便同这片土地变的熟络起来。这或许对他来说，算是个很好的优势吧！ 夜晚的星原海岸，潮鸣滚滚。少年在那里讲出了子就是深思熟虑后的答案。虽然在不久的将来，贵树还将面临着名为“去留”的严肃抉择。不过到那时，他方才发现，自己早已默默地在心中写下了答案。但而也因为那个问题，他却奇迹般地再次与某位曾经的朋友重逢了…… 不过这些，都已经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