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扭曲

    手掌紧紧扣在林群手腕，传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喊出声来。

    就像跌落地狱的人抓住最后那根蜘蛛丝，以图逃离苦海般，对方死命将林群拽向旁边的牢房，指甲刮出道道红印，隔着铁栅栏都能听到那粗重的喘息声。

    怎么回事，是谁。应该没有其他活物才对。

    顾不得多想其中缘由，林群另一只手迅速在地面摸索，不多时便找到了一块陶片，连忙向那只手掌刺去，却没能划破它的表皮，只有断碎的绒毛掉落下来。

    绒毛？就像动物那样？

    林群这才注意到，伸过来的手臂表面长满红褐色的毛发，扭曲弯结如同猿猴，或是什么更加奇怪的动物，但无论如何，那只手绝对不属于人类。

    “——啊！”

    积蓄许久的恐惧终于爆发出来，林群发疯似的喊着，反复用陶片捅向那只手掌，不知道多少次后，对方像察觉到了痛觉那样收回了手。林群连忙向后退去，再将陶片狠狠掷向隔壁。

    呜……咕唧，咕咚。

    野兽般的低吼后，响起的是某种奇异的呜咽声。

    就像是黄绿色沼泽里水泡破掉的声响，林群心想，却再也没敢靠近，直至整个牢房安静无声。不对，不是没有声音，淅淅沥沥的水声还在继续，混在杂乱的心跳声中越来越清晰。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哟，总算见到你了。”

    爽朗如孩童般的嗓音忽地在身侧响起，吓得林群连忙向来源的方向看去。

    头顶的天窗不知何时已经被卸下，身穿黄色雨衣的男孩正端坐在那里，一条腿垂下来，水流不住沿着雨披的衣襟向下滴落，掉在牢房的地面上。嘀嗒。嘀嗒——

    “你……是谁？我从来没见过你。”

    说完这句话，林群才意识到其中的错误。明明是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无人的城市里，却像是这里的主人般质问对方。但男孩也没生气，仍旧笑嘻嘻地望着他。

    “我是来找你的啊。困在这里可是很危险的。”

    趁着交谈的时机，林群仔细观察了男孩的外表，约莫十岁的年纪，个子不高，却显得很挺拔，体型清瘦，裹着的黄色雨衣明显比他整个人大上一圈，手臂包在过长的袖子里。

    见林群并未回话，男孩重新做了个打响指的手势。

    “你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吧。没办法，人类的感官有限，让你看得更清楚点好了。”

    话音落下，林群发现整个视界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光线无法穿透的黑暗中，他分明见到数个举着火把的恐怖怪物站在那里，红褐色的毛发虬结如先前所见那般，他们或静止而立，呆呆望着远处，或是漫无目的地逡巡，像是在检查自己的领地。

    而隔壁的牢房里，那只奇特手掌的主人，则是难以用任何概念来形容的硕大rou团，强健手臂从其中伸出来，没有脚，身躯像流动的液体，却长着一张满是尖牙的巨口。

    呕——林群努力控制住想吐的欲望，强行将视线转回男孩这边。

    “看到了吧，在这里，只有我们是正常的。他们都是怪物。”

    男孩从天窗跳下来，热气扑打在林群耳侧。

    “这里，明明不是这样，先前还是没有人的城市。”林群用余光盯着怪物的行动方位，好在没有朝这里来的迹象，“是因为你的出现么，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哎呀，你真是错怪我了。要问为什么，可能是你和我看到了相同的东西。”

    “和你相同的东西？”

    “正如一座城市从不同的方面去看，便显现出完全不同的样子，好像因观点的不同而成了许多城市。”男孩晃了晃手指，“你们的某位伟人写下的句子，有看过吗？”

    林群摇摇头，又点点头，脑海里依稀记得这样的描述。

    “很好。这是给你的见面礼，未来还会相遇的，就在这个地方。”

    男孩拍了拍手掌，牢房的铁锁应声而落。

    但与此同时，怪物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举起火把拖着瘸腿迅速奔来。

    “你这。是故意要害死我吗？！”

    林群连忙冲上前去用锁链捆住铁门，勉强挡住了第一波攻势。

    “嘻嘻，想在这座城市里生活，就得早点习惯才行。只是顺手帮你个忙。”

    野兽般的嘶吼就在门外，生锈的锁链终究没法抵挡住狂乱进攻，被扯成几段丢在地上，林群找不到任何用来护身的东西，只能缩到房间角落，祈祷着铁栏能再多撑一会。

    砰——

    牢房栏杆四散崩裂开来，为首的怪物抢先冲了进来，浑浊的吐息已经近在咫尺了。

    “……滚开！”

    恐惧催生出强烈的求生意志，林群捡起掉落在身边的铁栏碎片，闭上眼向怪物捅去。

    一次，两次……温热的液体沿铁管流到了林群手上，散发着难以言明的腥臭味。

    呼……呼……呼……

    林群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手持铁管，将怪物径直钉在了牢房的墙壁上。

    即使眼睛已经失去光亮，但那扭曲可怖的面容仍旧刺激着他的神经。

    “啊……”

    林群丢下铁管，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又连忙脱掉满是血污的外套，像看脏物般甩到了远处。但趁这个空隙，其余怪物已经涌了进来。

    锐器拖动的声响与腐烂吐息就在背后了——

    “这就到时间了。真可惜。”

    恍神间，好像听到了男孩不满的咕哝声。随后便是熟悉的，世界再次破碎开来。

    色块猛烈晃动着，认识的物件重新扭曲变形，阴暗潮湿的牢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间林群最熟悉的仓房。不是永夜，让人安心的黄昏时分的阳光照射进来。

    下意识地，林群弹起身子就冲向门外的方向，直到沐浴在光线中才深深呼出一大口气。

    刚才的记忆如同噩梦般渐渐消散，但那种扭曲的恐惧感仍然萦绕在心间。

    那就是梦境真正的样子？居民都是怪物？林群不敢多想，也不明白为何无人的城市突然变换了模样，只是耳边还清晰响着消失前，男孩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当心没有翅膀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