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汤姆托蒂
吴钩最终选择的一家机械维修店名叫“维克托利亚的秘密”,看名字就知道多半是个不勒颠人开的,装修也是满满的英伦风。 不对称的角楼里铺满了砖红色地毯,中间横着白条状的十字型纹路,凸肚窗前挂着圆顶硬皮的黑色波乐帽,裱在墙头的蓝盾皇冠勋章说明这里的主人是一位男爵。 金发碧眼的店主留着小山羊胡,戴一顶黑礼帽和斯文的圆片眼镜,手边的酒杯里灌满了醇香的白兰地,面前的留声机放着旧日歌剧《狄朵与埃涅阿斯》,北非女王的美声高得让人以为她是爬在大本钟上唱歌。 如果不是环绕墙壁的陈列柜中摆放的一排排精密齿轮和轴承,以及更多段长弓完全叫不上名的机械结构。他完全没法将这样一个房间和机械维修店联系起来,四下里找不到一丝机油的臭味和污渍。 那些在烛火下盈盈闪光的机械,在他看来和隔壁店里珠宝没什么两样,是吹口气都怕给人弄脏了的娇气玩意。 “早安,我的小少爷,您可以称呼我汤姆,汤姆·托蒂,愿维克托利亚的荣光也照耀你。”那名店主瞥了眼一言不发,恭恭敬敬立在段长弓背后的吴钩,很有眼色地朝着前者迎了上去,口中是一股羊毛味的江松话,“你是想要修东西,又或者买什么?我这店虽小,但货头可硬,这年头没点炁金属技术的东西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不过都是民用级别,含量肯定不算高。” “我想先四处看看。” 段长弓略微夸张地昂着脑袋,语气中满是桀骜。 “没问题。” 汤姆男爵露出商业性的微笑,随后站在不算太远又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合适距离上,看着段长弓围绕陈列柜慢慢打转。 “1674年产的不勒颠留声机,是炁金属第一次用于声乐领域的开发,劳森重工发现它经过嵌合处理后,意外得能够模仿空气震动......” “这个就厉害了,米利根的炁金属冰箱,在这之前谁都没想到炁电加热能够引发炁金属降温效应,不得不承认那些扬基佬还是有些奇思妙想。” “星盘钟,瑞泽蓝工匠造的,手工炁金属机芯,保养极度方便,号称一百年之后偏差都不会超过零点零一秒,跟教会国的钟楼塔是同一位设计师。” 每当段长弓停在某件机械面前时,汤姆便会耐心地为之讲解,以展现自己不凡的见识和良好修养。 但实际上这位衣着华丽的少年大脑空空如也,只会随着汤姆先生的解说有规律地点点头,或者发出“嗯”、“哦”之类的声音。 吴钩仍旧站在他身后,目光游荡,他知道汤姆在糊弄段长弓。 那个号称瑞泽蓝的手工星盘钟,听声音就知道是隔壁扶桑来的劣等内核,套了个高级壳子罢了,冰箱和留声机亦然,事实上这间店里明面上放着的工艺品,就没一件是真的。 想要在同类店多如牛毛的文玩街生存下去,手脚干净、老老实实是做不到的,放在明面上的都是宰外行的残次品。 只听吴钩在段长弓背后不经意地轻轻咳嗽一声,后者立刻跟得了信号那般来了精神。 “掌柜的。”他伸出一只红艳艳的胳膊,靠在玻璃台子上,上一秒还昏昏沉沉的双眼,此时露出看穿一切的神色,“演也演够了,给我看点真东西,够带劲的那种。” 他一字一句地复述吴钩交代过的话,自觉演得很好。 “哦?好说。” 汤姆并不惊讶,而是微微一笑,他拉上门帘,又在大门外挂上一只写了“休息”的牌子,随后打开了墙角一扇小门的锁。 顿时扑鼻的机油和火药气味涌入鼻腔,段长弓眉头微微一皱,他还从中嗅到一股菜市场上会有的——血腥气。 在汤姆点燃灯火的那一瞬间,段长弓差点叫出声来。 和外面精致典雅的机械不同,里屋的东西从每個角落都透着暴力美学,枪火、炮管、机壳,映入眼帘的便是流淌着乌青色光泽的巨大机芯,上面沾满了干巴的血迹,还被某种锋利无比的刀刃从当中切去了四分之一,光滑的断面裸露出一排排攒聚的气缸,密集的线路和铜管将它们如同心脏般包裹。 只是看着它就能想象出,这东西装在一辆军舰或者战车上,会如同野兽那般爆发出多么恐怖的功率。 但显然,在战场上能切出这样断面的东西,比它本身要更恐怖。 “这是我的个人收藏,1669年不勒颠的第一批尝试搭载在战车上的炁金属引擎,当时工程师的构想是靠它们掀翻整个亚美利加大陆,但实际效果却不够理想。他们看高了这引擎的本事,把战车做得太沉了。结果就是这玩意装上去以后虽然嗷嗷叫得吓人,但实际上还没有美洲象走的快,扬基佬拿着长矛都能掀翻它——至于断面就是另一个故事,不好在这里说。”
汤姆眯着眼睛笑道。 “这......这东西私藏不违法吗?” 段长弓下意识地问道,随即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好在汤姆似乎没什么反应,他仍旧笑着,长满毫毛的手掌轻抚面前的巨大引擎。 “说违法可太伤人了,最多算是灰色地带。夏朝的律法里没有一句话是明令禁止拥有军用级炁金属机械的,只是不准带出国境而已,我从海外把这东西运进来,他们感激我还来不及呢。” 他转过身,倚在墙边看着呼吸越发沉重的段长弓,“不用怀疑我,或者说你们应该希望我的话是真的,不然,若是这东西真的会让我遭受牢狱之灾,看过它的你们还出得去么?” “我......这个......” 段长弓的小腿忍不住地打起哆嗦,他支支吾吾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完整词汇,毕竟吴钩只说是扮少爷上文玩街转转,他没想到还能这么危险。 直到这个时候,沉默了整场的吴钩才从身后轻轻拍了拍他道:“行了,换回来吧。” “嗯?” 那拾荒少年被这一出闹得摸不着头脑,他一直以为这场戏的主角就是自己。 “我以为你想再玩会呢,老实说逗你家的仆人还挺有意思。”对面的汤姆男爵捋了捋衣领,一双眼睛鹰钩般直直扫向吴钩,“我是不觉得像你这样的孩子会懂得带着下人来玩双簧客,还知道真正藏在我店里的好东西是什么。让这位小伙计出去看门,然后来谈谈吧,我很好奇你代表谁而来,目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