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都市小说 - 南宋锦年在线阅读 - 第七十七节 早已注定的事

第七十七节 早已注定的事

    “你这般美貌,官家若是见了,想必你这典籍就做不长了。”“幸得你这景芳斋,是在慈宁宫里面,不常有人来走动的。”这两句话,又像闪电般地划过我的脑际。景芳斋,慈宁宫……进宫当日,我是第一个有了明确去向的人。多奇怪,第一个又明确去向的,不是相貌最美的刘琳月,不是出身名门的闺秀孟沁祥,却是我。而我的去向,并不是此方采选最首要的去向——皇上身边的妃嫔,而是,到慈宁宫太后身边,做为“陪伴”。原来当日,皇后的这番安排,便已经有此深意!慈宁宫是太后的居所,皇上日常到慈宁宫,也只是为了向太后问安,且常有皇后或其他妃嫔相伴而至。又因为太后喜欢清修,不爱喧扰,皇上到慈宁宫问安,也并不频繁,而日常问安,更不会停留多久。寻常日子,也只是遣内侍宫女到慈宁宫,打听太后一日的饮食起居是否安好。若宫中有进贡的新鲜蔬果或精巧食物,也自然会送到慈宁宫来孝敬太后。至于我能在慈宁宫见到皇上的几率,的确是很小的。况且即便我能见到皇上,皇上也必不能在一群宫女、内侍中发现我,毕竟我是女官身份,并不是随身服侍娘娘的宫女。况且我既然是太后身边的人,只要太后喜欢,皇上便是有心,也总不能轻易将我纳为妃嫔。想到此处,我不由得向马文君看了一眼。“谢meimei有事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马文君笑道。直爽的性子,让我与她之间的谈话变得十分顺利。我微微一笑:“马jiejie既在福慧楼供职,何以又成了御侍?”马文君的眼中闪过一丝黯淡之色,这样一闪而逝的情绪若是换在别人脸上,定然不能为人所察觉,可是马文君的脸上眼中常常带着笑意,这一丝黯然,还是被我捕捉到了。心中不由得生出怜悯之意,后悔自己不该冒然询问,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马文君的黯然之色一闪而逝,脸上很快便又是温和的笑意,似乎抑郁之情从不曾在她心中存在过:“今年上元节的灯会上,我带着慈宁宫的花灯、灯谜前去。因为皇后一席的女官刚好有事,惠妃徐娘子便将我叫了过去服侍。回宫后不久,我便被调到了千叶馆。”千叶馆是惠妃徐娘子的住所,馆阁的题名叫做“千叶玉玲珑”。宫人们俗称千叶馆。“太后娘娘舍得放你走吗?”我问道。马文君嗤地笑了出来:“娘娘不舍得放的人会是你,我虽也在福慧楼当了一两年女官,说到底却只是个扫洒宫女,以前给太后整理书册的事儿,都不是我干的。娘娘自己动手整理一些,于娘子帮着做一些,我最多帮着打打下手,仅此而已。我的字又不好看,娘娘又说我写字没有沉静之气,也从不让我帮她抄录什么。”我不禁讶然,从宫人们的言语之间,神情之中,我早已经知道我这个小小的七品典籍女官,所受到的待遇实则远过我本应得到的。我自然知道,这与我身在慈宁宫,在太后的书房福慧楼供职有极大的关联,却并不知道,我在福慧楼的差使,也是一份常人难以企及的信任与荣耀。而太后对我如此信任,如此重视,亦让我更加心生感激。而我忽然又想到了前几天在福慧楼上层发现的那几本契丹文字的金国书册,跟着便又想到,这些书册那般残破,或许已经被放在那里许多年,不曾被翻看过,或许,已经被遗忘了。马文君续道:“何况我当时到千叶馆时,宫中采选的事情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吴圣人也说这一次定要给娘娘选一个有才学又沉静的女官,果然你便到了这里。”我到慈宁宫,不过是皇后有意的安排罢了,其中有几分“选”的成分,却是值得思考。而更让我在意的,是马文君的离开。惠妃徐娘子,千叶馆……看起来这件事,似乎与皇后没有关系,但如此巧合的时间,恰便在我进宫之前未久,福慧楼的女官一职便有了空缺,不能不让我深想一步。徐惠妃我也很少见到,但想起采选当日,她坐在皇后身边,两人那般既默契又亲密的神情,心中也渐渐恍然。采选当日,我之所以会成为第一个有明确去向的人,原来,是从皇后知道我要进宫起,我的去向便已经注定了。所以,才会有马文君从福慧楼女官成为御侍的事情。既如此忌惮,又何必让我进宫!嗯,让谢家女儿进宫,是皇上的旨意,而皇上当初有此旨意,或许只是为了昭示对谢家的恩典。正如皇后那天在此君亭中跟我所说,前朝的决定乃是政事,即便是她,也不能干预,所以谢家获罪被抄,谢家被免罪,她固然阻止不了,而我进宫是皇上的意思,皇后那般一切以皇上之意为上,自然不会违拗。皇后阻拦不了我进宫,但是,皇后也不是全然无能为力。她早在我进宫之前,就决定了我的去向,准备好了一切。想明白了这其中的许多缘由,但心情并不因此而放松。似乎有一块压在心头的大石被移了开,但心头却仍是被深深压抑的翳闷,而这种沉重,比之我不知道、不明白皇后所做的一切时,更加让人难以承受。马文君轻轻一笑,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背:“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回过神来,忙勉力一笑,却是自己也觉得笑得牵强。“你还要去宝文阁吗?”马文君问道。心中这般压抑,我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应付那个精明的廖先生。而我这样的心绪之下,不小心在他面前说错了什么话,被抓住话头,亦是想想便让人觉得头疼。“我……”我犹豫道。昨天已经因为与皇后交谈,而爽了与廖先生的约,今天若再不去……“既不想去,就别去了。”马文君似是看出了我的犹豫,不等我再说什么,便开口打断了我。“廖先生让你去宝文阁,不只是给娘娘抄经书那么简单的事情吧?”马文君审视着我,只是目光中并无丝毫锐利之意,而是几分关切:“这个廖先生不知是什么来头,听说不过是一介平民文士,但学识很好,进了宝文阁,官家倒也颇为赏识。但这廖老儿脾气又阴沉又古怪,最是个不识抬举的老家伙。说话又很刻薄,不给人留情面,你可不要被他算计了去!”马文君一口气不停地说着,我却早已经听得目瞪口呆。廖老儿?老家伙?进宫以来听到这样称呼别人的,还是头一次,居然还是用在一个学识渊博的宝文阁学士身上!而说话的,还是一位御侍。至于不识抬举、说话刻薄、不留情面这样的话,更加让我惊奇。廖先生对马文君说话刻薄不留情面倒也说得过去,廖先生不识抬举,却不知是从何说起。许是看见我惊讶的样子想起了什么,马文君轻轻“啊”了一声,吐了吐舌头,眼中露出顽皮之意,随即脸上神色转为郑重,又道:“我对这人的认识与评价就是这样,所以劝你不要跟他多接触。你若是栽在了他的手下,这人的分属不明确,我们却未必能帮你。”马文君说话很少有这般认真的表情,但认真之下说的话,我却不大了然。比如栽在谁的手下这样的话,更像是那些混迹于江湖之中的人所说的话,似乎听墨鸰讲述旧事的时候,也曾听过,但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后宫女子口中。而这人分属不明一句,却让我不由得惕然而惊,却不敢肯定马文君的意思竟与我所想的一样。“我们”二字,我却又全然不解。我不由得重复:“你们?”马文君的脸上仍是微笑,然而这一笑却有几分赧然,更奇的是她的脸颊居然微红,而她的解释更有些略显慌乱:“就是我与二郡王了。你若有事,那小子肯定会帮你,我自然也会了。”嗯,是了。在马文君的口中,二郡王恩平郡王,是“那小子”。堂堂郡王也是这般,如此说来,称呼一个四五多岁的老先生为“老儿”,倒也并非十分不敬。马文君说话如此之奇,我虽然收敛着自己的情绪,却也忍不住露出了惊讶之意。马文君似乎还要说什么,但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脸颊却是越发红了些,她忽然站了起来,顿足道:“哎呀,不跟你说了。你回避那廖先生几次,看看他是什么反应也好。若说他对你这样的态度没有别的原因,我是不相信的。”我待要留客,马文君低低一笑,已然走了出去。与马文君在一起谈谈说说,眼前时时见到她的笑容,听到她含笑的声音,时间倒也易过,可此刻只剩我自己一个人时,那中沉重的心情又越发明显了起来。马文君关于廖先生的评论我倒暂且可以不去多想,但皇后关于我的安排,我却不能不放在心上。此刻自然无心在福慧楼看书,只得锁上门回到景芳斋去。让语燕去找了小石头,让他到宝文阁跟廖先生说一句,我今日身体不适,改日再去拜会。语燕很快就跑了回来,神情颇有些紧张:“姑娘怎么了?”紫鸳与墨鸰也都过来,很是关切。“不打紧,想是昨晚没有睡好。”我道。语燕忙道:“姑娘坐一会儿,我给你煮碗新茶提神。”我刚要说不必忙了,语燕已经一溜儿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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