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精灵小姐
我在车站里兜售早餐。 一辆推车,六个桶里装着红豆粥绿豆粥白粥小米粥炒粉炒饭,鸡蛋用塑料小桶挂在旁边,就是厕所里用来丢纸的那种小桶。车头架着一个黄胶带泡沫箱,拿白布盖着包子馒头。 顾客有起个大早坐首班车的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他打着哈欠递过来一张小面额的钞票,微仰着头,嘴张得过分大,占了半张脸让鼻子眼睛和眉毛都难耐的挤在一起。我拎给他一个装着油腻rou包的小塑料袋,虽然用两层塑料袋装拿着才不会油腻,但谁管呢。 一点私心,希望他下回打哈欠时能拿没给我钱的那只手遮一下嘴,免得我再度观摩他暗黄色牙齿后面波纹状的上颚。 有穿西装打领带的上班族,他们总是从眼镜后面直勾勾监视着我打粥的动作,仿佛我拿勺的手抖一下就要给我发张法院传票。 八点半,这时候来买早餐的只剩上班要迟到的人,他们行色匆匆,你可以跟他们说两块钱的白粥卖完了只剩三块钱的绿豆粥,也通常不会拒绝再加一枚鸡蛋的提议。 好吧,废话到此结束。 现在是八点四十,我喊住一位踩高跟鞋挎皮包的小姐。 “不用。” 她摇摇头拒绝我,以为我要让她买走最后一个包子。虽然我早上不喜欢吃rou包子,太油。 “小姐,这里给精灵提供早餐是免费的。” 她愣住,然后很可爱地皱起眉:“你在说什么。” 看来她不知道。我示意她摸摸耳朵,看她发现自己耳朵变尖之后错愕的表情。 人类有时候会变成精灵,这位小姐是第一次,我安慰她不用太紧张,借给她一顶帽子,刚好能遮住尖尖长长的耳朵。 为了感谢我,她买走了最后一个rou包子。 其实我没做什么。 我不卖午餐和晚饭,早上回去之后要刷锅和数钱很累。所以再见到那位精灵小姐是在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她来还我帽子,顺便告诉我昨天她迟到了。 我很愧疚,昨天她不该买那个rou包子。 精灵小姐自己的帽子很漂亮,系着浅蓝色丝带。她说昨天晚上眼镜变成绿色了,还挺好看,但是公司的人会以为她戴了美瞳,所以她去楼下的美妆店随便买了个黑色美瞳戴上,感觉质量不是很好。我说完全看不出来。 于雨小姐对自己变成精灵这件事接受良好,这令人高兴,我趁热打铁告诉她她的头发会慢慢变成金色,她激动地跟我交换了联系方式。 她又买了rou包子,表示昨天感觉很好吃,但今天应该不会迟到了。 第三天她问我为什么头发没有变成金色,我告诉她别着急。 第四天她兴奋地告诉我她的头发变长变柔顺了。 这周的最后一天见到她时,她的头发已经是光芒闪耀的金色了,在阳光下漂亮得像天使。 她开始发信息告诉我她长高了,皮肤变白变细腻,身材令人惊叹地变好了。 她不再坐八点档的列车了,因为绿色的眼睛和金色的头发不再适合严肃的场合被辞退了,她很快就找到了模特的工作,不是很忙,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但是她每天早上都来找我聊聊天,买一个rou包子,吃得津津有味。有她在我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她试过我的小米粥和鸡蛋,而这些尝试只是增加了她对rou包子的忠诚度。 有一天我在车站看见她的巨幅海报。阳光瀑布般的长发,宝石般翠绿透彻的眼睛,独特的尖尖的长耳朵,俨然是一个完整美丽的精灵了,一个火热的大明星。 她来买rou包子的时候要乔装打扮了,她让我别再卖早餐,去给她当助理。我拒绝了。 我喜欢在车站卖早餐。就算大叔现在打哈欠也没有遮住嘴。 精灵小姐瘪起嘴巴,看起来不太高兴。但很快她又笑起来,眸光闪闪,跟我说起下午要去拍的片子。 她真的很可爱。 像所有风头正盛的明星,几乎所有来买早餐人都知道精灵小姐。这也难怪,她的广告照占据了车站最大的两面墙。 我经常被问到那位精灵小姐平时吃什么早餐,我随便一指,那样早餐就会被抢购一空。我还因为生意火爆却没涨价作为良心商家上了报纸。 有人来找我加盟,我告诉他我这个牌子的早餐推车已经绝版了,仅此一辆。因为这是我拿十年前骑着上学的自行车改造的,只改了一辆。 每天我摊位周围水深火热的景象,显而易见的精灵小姐不能来了。我收摊之后除了刷锅和数钱,又多了一件事情:去精灵小姐家给她送rou包子。 她开门,接过我藏在钱兜里,用一层薄薄塑料袋装着的不再热乎乎的rou包,闷头咬了一口,然后抬眼对我笑,请我到她家坐坐。我摆摆手,锅还没刷。 她斜靠在门檐,小口小口吃着,我们两之间一时很安静。我低头,看见她微颤的,鸦羽般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我恍然发现,我们相处的不知不觉那么长的时间,是她一直在说话。我是惯于沉默的人,在这刻的平静里,我听见海浪拍岸的涛声。 精灵小姐越来越火,有阴谋论提到精灵世界。精灵世界真的存在吗?像百慕大三角的谜团。 第二世界存在的论调甚嚣尘上,精灵小姐被推上风尖浪口。无可避免的,人们发现她的瞳色和耳朵,不是特效化妆,不是视觉加工,她就是精灵,是“幻想种”。 她的前同事和故友纷纷出来发言,诸如:“她以前特别爱吃梨子,能一天不吃饭就吃十几个,那时候就觉得她不对劲。果然就是精灵!” 住宅被曝,行路被堵,原来星光熠熠的大模特,犹如过街老鼠。 她是精灵本身比她变成精灵的原因更让人津津乐道,甚至可以说没有人关心她原本是不是精灵。
至于精灵小姐自己,记忆中的某天她哭着找上我,说着怎么可能有精灵世界存在呢,那些都是幻想,都是传说罢了。她把自己的变化归咎位一种不知名的病毒。 精灵是假身份,是人设,是卖点的时候,人人趋之若鹜。精灵是真实,是另一种存在,是同等的高智慧生命的时候,就成为异端,成为恶役。 我看见,她站在孤独的岛屿上,她备受煎熬,她渴望同伴,她害怕去寻找但一无所获,所以她对自己催眠,不敢让自己相信同类的存在。 精灵小姐藏起来了。她怕别人找到她。 她跟所有人断了联系,除了我。我每天去看她,像猫去看躲藏在地窖里的老鼠。 今天,我去见她。 她死死盯了我一会,问我为什么没带rou包子。我告诉她路上遇见小偷,把我的钱兜偷走了,rou包子装在里面。 她癫狂,扑上来咬我。 我甩开她,看她缩在角落里,歇斯底里,具有神经质的脆弱。精灵,连崩溃的样子都美丽的生物。 我吻上她,她的眼泪流了我一脸。 “你是精灵。” 她说。 “你是怪物。” 这次她说对了。 ----- 海的彼端是怎样一番景色呢? 站在海岸礁石上,竭力眺望看到的满目的蓝,与天际分明的海平线。 那些记忆都已经模糊了。 与人类社会迥然不同的精灵世界,空有漫长时间的野蛮之地。 精灵有父母吗?接触到人类世界的第一天我陷入思考。那对把我从海边拾起来的男女,擅自占据了我人类身份中父母的位置。 在目送他们归于尘土后的第三年,我成为早餐摊主,作为精灵族的探子,监测人类世界。 我发现人类可以变成精灵。 我应该教会他们两种形态的切换方法,我应该告诉他们精灵世界的存在,假释他们的孤独;我该告诉其他的族人,人类和精灵之间不只有高墙。 但是我好嫉妒。 “世界上没有精灵。” “你才是怪物,于雨小姐。” ----- 精灵纪3002年 “她是生命树孕育的第12004个族人。” “被生命树赐名为彩渊。” “彩渊降生的第二天,耳廓由尖变圆,翅根消失。由于她退化为人类形态,被族人蔑称为:残缺的精灵。” “她被视为精灵与人类的桥梁。” “为了让她完成连结两族的使命,大精灵决定将她送至人类世界。无异于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