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青箫一梦-9

    烂泥，很快清醒了些。

    小二定睛一看，竟回到了繁华的云中城大街上。

    邓氏米铺，周家票行，都似曾相识。

    唯独何家老宅，换了副模样。

    不是换了副模样，而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高墙青瓦，雕楼画栋，焕然一新。

    不但焕然一新，简直是富丽堂皇。

    整个何家老宅张灯结彩，连门口的一对石鼓，都换成了一双威武的石狮子。

    本来门可罗雀的何家，居然高朋满座，宾客川流不息。

    阿月挠挠头，困惑地拉住一个正要往何府里钻的油腻员外，问道：“请问这何家，怎么变成这样了？”

    油腻员外瞪了阿月一眼，好生嫌弃：“新科状元郎何政何大人，马上要赴京任职，如今他府中又要办喜事，这喜上加喜。我们自然要登门相贺的啦。”

    阿月一呆：“原来这一次，何政高中了状元？那岂不是功名美人，他都齐全了？这下终于可以圆满了吧？”

    小二凑过来，也如释重负：“太好了，这下林小姐可以醒了。”

    阿月点点头，向油腻员外求证道：“您刚才说何府在办喜事，莫非就是何政迎娶林家林霜小姐？”

    油腻员外更嫌弃了，翻了个白眼：“自然不是。当朝王太师看中了何政何大人，招为贤婿。今日正是迎娶王家大小姐呢。”

    阿月听了，大为震惊，大叫起来：“什么？迎娶王小姐？不是应该迎娶林小姐吗？”

    油腻员外只是露出个讳莫如深的表情，嘟囔道：“糟糠妻嘛，当然要大度些为好……”

    说完，油腻员外便脚底抹油般，甩开阿月，滋溜一声闪进何府里去了。

    阿月呆立原地，不知所措，喃喃道：“没想到何政竟是个寡情薄信之人，富贵之后就抛弃了林小姐？”

    小二将阿月轻轻一扶，低声道：“既然说糟糠妻，说明林小姐是何政的原配。估计何政只是再娶一妻罢了。”

    阿月将小二一瞪，恨恨道：“只是？罢了？你们男人果然都是寡情薄信！”

    小二好不委屈：“我……我……我自然不是那样的人……”

    小二话还没说利索，这边阿月已经抬脚往何府里走去。边走阿月边气呼呼地：“我倒要戳着这个何政的良心问问他，他可对得起林小姐？”

    小二见阿月在气头上，也不敢招惹她，只能颠颠儿地跟在她后面。

    何政的良心，阿月还没有戳到，他们倒是很快找到了林小姐。

    林小姐竟然混在宾客中，观礼。

    观礼，自然是观状元郎何政和新妇王太师之女王小姐的成婚大礼。

    不过既然林小姐是原配，能如此冷静地混在宾客中观礼自己夫君纳新妇，阿月还是觉得林小姐，心真大。

    阿月拉着小二摸到林小姐身后，轻轻唤了她一声。

    林小姐回过头来，居然对着阿月和小二笑了笑。

    阿月有点惊异：“林小姐，你，认识我们？”

    林小姐神色落寞：“你们跟着我许久了，我怎会不认识你们？”

    阿月更奇了：“林小姐既然知道我们在你身边，那……你可曾知道……自己在梦中？”

    林小姐叹了口气：“知道。”

    阿月见林小姐如此冷静，倒是被整得不会了：“你……知道？”

    林小姐惨然一笑：“我苦心孤诣，想在这一场大梦中，与何政长相厮守。但是却兜兜转转，始终不得善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阿月见林小姐落寞，心下不忍，安慰道：“林小姐一片真心，我们都很感动。但何政大怕并非良人。林小姐还是应该及时醒悟，放手归去的好。”

    林小姐抬头望着阿月：“并非良人？”

    阿月使劲点点头：“不错。林小姐你是当局者迷，我们是旁观者清。这个何政，薄情寡信，摇摆不定，胆小怕事，不堪托付，不堪托付……”

    一旁的小二挠挠头，想要插嘴：“何公子也没有那么差吧……”

    阿月将小二一把推开，继续启发林霜：“林小姐，你才貌双全，大好年华，一定会找到一个真心爱惜你的夫婿！你又何必为了一个始乱终弃的渣男而纠结呢？”

    “始乱终弃？”林小姐的神色更悲伤了：“同生共死的承诺，原来也抵不过男人的喜新厌旧……”

    阿月深以为是：“嗯！林小姐如今幡然醒悟，可喜可贺！”

    林霜苦笑起来：“我大梦一场，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也好，也好！如今不如归去……”

    说完，林霜深深地望了一眼，身着大红喜袍正在叩拜天地高堂的何政。她笑着拍了拍衣袖，竟然转身离去。

    很快，林霜的背影，就消失在，何府大门口不断涌进来贺喜的宾客人潮之中。

    阿月和小二望着林霜离去的背影，也好生落寞。

    二人正在落寞，忽然背后传来好听的男声：“多谢二位！”

    阿月和小二一惊，连忙转过身来。

    这好听的男声，竟然是何政！

    何政一身大红喜袍，一副人生得意的样子。

    阿月看见渣男，自然脸色不善，哼了哼：“多谢？何谢有之？”

    渣男……呃，是何政，却脸色一肃，恭敬地一躬道：“多谢二位，点醒林霜！”

    阿月不明白了：“不是我们点醒的吧，是你自己的渣男嘴脸被林霜识破，林霜是被气醒的。”

    何政苦笑起来：“只要林霜不再执迷，是非对错，不过是一场空……”

    小二却蹿出来，一把拉住何政，有些激动：“听你这么说，其中必有蹊跷。”

    何政笑了笑，也不言语，作势就要离开。

    阿月一把揪住何政：“不行！你不说清楚，就不能走！”

    何政无法，只能长叹一声：“也罢……小生与林小姐的这一段机缘，也应该有个了结……”

    何政的双眼，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漫天黄叶，璀璨花灯，美人如玉，想必十里河旁的那一刻，我和林霜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但，有些缘分，不但会刻骨铭心，也会伤人至深，甚至累人性命。”

    阿月冷哼一声：“何公子莫非是后悔了？”

    何政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道：“虽家道中落，我却志向高远。我自幼苦读，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告慰亡父，报答继母。但即便我满腹经纶，还是抵不过十里长河边的惊鸿一瞥。我自知情根深种，只能央求继母上门提亲。林老爷的拒绝和嘲讽，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求而不得的痛苦，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对林霜的不舍，极度地折磨着我，让我很快便郁郁而终。继母翟氏，身怀异术，可以玉箫引人入梦。继母翟氏知我心有遗憾，便将我一丝残魂，送入林霜梦中。我本想与林霜道别，哪知，林霜执念深重，竟纠缠在梦中而不得出。我心中不安，却也无计可施。”

    阿月心中一动，问道：“那……每一次不得善终，都是你，故意想要唤醒林小姐？”

    何政却没有回答。他温润一笑，再次恭敬作揖，周身突然光芒大盛。

    在耀眼的光芒之中，何政一身红衣褪尽，又恢复了十里河边，温润的公子模样。

    但这温润公子，竟然越来越模糊，似乎就要随风飘散。

    阿月大惊，伸手想去拉何政，却拉了个空。阿月急忙大叫起来：“何政，你怎么了？”

    只听空中，何政的声音似有似无：“我心愿已了，自然魂飞魄散。”

    阿月恍然大悟：“送你残魂入梦的下场，就是魂飞魄散？”

    何政的回答，轻描淡写：“不错。小生心愿如此，毫无怨言。”

    阿月的鼻子一酸，说不出话来。

    只听何政的声音越来越远：“只希望二位，帮林霜解惑。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谜底，不过是我的一番情意罢了……”

    阿月还想追问，只觉得那种熟悉的天翻地覆的感觉又磅礴而来……

    .

    .

    一曲箫声终了。

    阿月和小二幽幽醒转。

    小二揉着自己的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天已大亮。

    不出意外，这二人，又是躺在孤坟之旁，野草之中。

    小二见阿月默默地走到古墓前，便跟了上去。

    见阿月发呆，小二开始碎碎念起来：“这个翟夫人真是不够意思，也不说给我们两人放一张软床。这一觉，睡得我腰酸背痛的……”

    阿月不耐烦地打断了小二：“翟夫人都不在了，还管你软床不软床的？”

    “不在了？”小二大吃一惊：“难道翟夫人也魂飞魄散了？”

    阿月瞪了小二一眼：“飞你的头……何政的事情已了，翟夫人已无所牵挂，自然是要回归山林隐居的，还待在这个伤心地干嘛？”

    “哦。”小二恍然大悟：“那，我们回林府领赏吧？”

    “领赏？”阿月思索了一下：“不错。何政还要我们帮林小姐解惑……”

    于是，阿月大步流星，向林府而去。

    而小二，则欢天喜地，奔向传说中的赏金。

    自然，林小姐大梦一场，幽然醒转。她神情落寞，郁郁寡欢。

    小二，终于拿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赏金。

    阿月也信守承诺，为林小姐解惑。

    知道了谜底，林小姐突然一扫阴郁，放声大笑。

    而阿月和小二，则告辞离开，又踏上了旅途。

    路上，小二不解：“月阿月，你说林小姐知道了谜底，为何不是大哭，而是大笑呢？”

    阿月一本正经：“谁知道呢？感情这东西，忒玄妙。有人情深，有人凉薄，莫衷一是，难以捉摸。”

    小二深以为是：“是的呢。忒烧脑……”

    二人一边抱怨，一边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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