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科幻小说 - 卯川:神选之人的生活在线阅读 - 22 告别,然后从新开始

22 告别,然后从新开始

    “鸡。”九溪充满把握地说,“因为世上第一只鸡是进化来的,而蛋总要被鸡生下、或者明确孵出小鸡之后,才能被称为鸡蛋。”

    组长说:“照你这么说,鸡之所以为鸡,是因为人们在它的进化过程中,终于为它命名为‘鸡’。那么鸡的诞生,就是因为人们的命名、因为人赋予了‘鸡’的概念?这岂不是唯心主义?”

    九溪说:“我的意思是,量变积累成质变,生物演化从细枝末节的变异积累起来,终于达到了新物种的程度。即使你不知道它已经成为了新物种,它还是客观地进化了。”

    “那么达到‘质变’的临界点是什么呢?需要多少变异才能形成新物种?这些不是人为规定的吗?分明都是由物质构成的、由最初的生命体演变而来,人们何以区分两只羊、何以区分狼和羊、何以区分一株草和一只羊?人为划分种族之后,适者生存的道理和化学公式有何异同?”

    九溪抿了抿嘴,一段时间没说话,才道:“这不公平……我说不出来,因为我又不是唯物主义者。我站中间。”

    组长勾勾嘴角,看不出是在笑,说道:“我时常觉得唯物和唯心并不矛盾,否则,人也不必要在这段短暂的经历里辛苦赚钱了。即使人‘死后’依然活着,即使唯心主义的人关闭感官时世界就不存在,人们依然重视尘世的经历。就算我觉得科学只是一种有迹可循的迷信,去探索它、并且用规律来解释无序的世界也并非坏处。相反,科学是相当有益的。”

    “同意。科学是从迷信里来的,就像古人炼丹那样。”

    组长垂眸看了看《悉达多》的标题,放缓了语速说道:“这些问题说得多了,如果不能用物质的科学来解释,就会永远达不到尽头。而科学与迷信既为同源,科学的探索也是没有尽头的。如果想得太多太远,对于无尽问题总结出的答案就变成了宗教。因此,科学可以说是最成功的的一种宗教。”

    九溪双肘撑在桌边,也低头去看那本书,说道:“也是从虚无中来,但把抽象的东西依托于具象,所以科学听起来倒像是有实体的。很巧妙,难怪机械思维的时代那么美丽优雅,难怪经典物理学大厦倒塌的时候那么可怕。”

    “经典物理学?”组长笑了,“你别说了,你高中物理能考及格吗?”

    九溪“哼”了一声说:“我怎么不能?你高中又不跟我一个学校,哪知道我日常测验有多厉害呢?何况我高考的理综卷可是合格了的。”

    组长那点笑容隐去了,说道:“那你背三个物理学定律来听。”

    九溪说:“牛一、牛二、牛三。”

    “嗯嗯,背得好。”

    “不是、你让我想想,F、F等于……咳、什么m……”

    “这就是当代大学生?”

    “行了!那些知识到了没有用的时候,不就得忘了嘛。你一个唯心主义者,知道那么多学问又有什么用?用来优化你们游戏项目里的‘真实的物理引擎’呗?”

    组长浅浅点一下头:“会有用的。”

    九溪目光游移了一下,双手手指交握,有点犹豫地开口:“那你说,用现有的科学和定律来说,穿越时间……尤其是往回穿越到古代,有没有可能实现?”

    他又想到了白天那个女大学生。

    组长摇了摇头说:“没有。但我认为是穿越到过去可行的,只是人们还没有找到方法。”

    “为什么?”

    “抛下唯心的思维不谈,现在的人的身体由物质、由一个一个的分子原子构成,在古代,构成他的那些分子也存在着,但在过去时,那些分子还在构成着其他东西。他要穿越回过去,难道能把这些物质复制一份吗?”

    九溪紧紧地咬了一下下唇:“那这么说,如果穿越回过去是可行的,大概只能让所谓的‘灵魂’过去,而rou体无法重构?”

    他想到了女大学生当时似乎提到“我变成这样,所以你没认出来”。

    组长说:“对,穿越到过去,唯一的途径是找到新的载体。但是‘灵魂’如何依存呢?这又涉及到思维和时间的问题了。”

    九溪说:“不考虑那么深,说得浅显一点,就是人带着rou体穿越回古代不可能,但是一些小说里那种,重生到古代可怜人身上、然后重活一世帮身体原主人复仇,那种设定是可行的?”

    组长用手梳理了一下他的灰色卷发,皱眉说道:“你都看了些什么小说?”

    “这个……”九溪尬笑了几声。

    组长略微嫌弃地呼了一口气,说道:“我认为是可行的。同样的方式,不止去古代,去未来也是一样。”

    九溪心中猛然乱了一下,手指似乎也软了下来,他恍惚觉得组长已经看穿了他的心事,觉得分外紧张。他看向窗外,夜幕暗沉、月色明亮,居民楼很安静,一切都很稳定。

    他慌忙地乱动眼睛,视线抬起又落下,双手抓过空空的茶杯摩挲起来。

    九溪坐立不安地反复思索了好久,他想起天枢叮嘱过他,不要把去南极的任何事情告诉旁人。就算只在不经意间被人知道了,也是不太好的。

    他犹豫再三,小心地问道:“你会想去未来吗?”

    组长不假思索地答道:“不想。我只喜欢现在、这里。”

    “哦。”

    九溪应了一声,又去看窗外。

    他交握的手指摸到了自己的戒指。

    这枚戒指,偶尔会让他觉得隐隐发烫。

    这是他从小就一直戴着的戒指,从拇指戴到食指,很少会摘下来。现如今,戒指在他食指的根部留下一道难以磨灭的压痕。

    戒指通体漆黑,戒肩和通花雕刻得十分精美,一块硕大的宝石镶嵌在中间,与戒指环像是同样的颜色和材质,于是整个戒指浑然一体,不细看时倒像个没有镶嵌物的花式戒指。九溪认识很多珠宝种类,但他不认识手上这一枚,只觉得像是橄榄石和击变玻璃什么的,但纯黑的颜色又很特别。

    这枚戒指是他爸亲手所制的爱物,即使做了那么多的珠宝首饰,也全都比不上这一枚。

    九溪极轻地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捏住戒指,把它摘了下来,在眼前细细端详。

    那戒指的材质大概不是很硬,在九溪手上常年累月地戴着,指圈已经不是完美的圆形,而呈现出底部稍扁的椭圆,更贴合手指的截面。除去这点瑕疵,它依旧很美,厚重的材质和大气的雕花显出磅礴的气势。

    戒圈上没有什么装饰,只在内圈表面由他爸雕刻了小字赠言,经年仍旧清晰。

    组长留意到他的动作,没说话,只是看着。

    九溪不过是把戒指左右扭转地看了看,就伸出手,把它举到了组长面前。问道:“你愿意收下这枚戒指吗?”

    组长盯着他的眼睛,有数秒没有说话。

    他牙关紧闭,双唇轻启、又抿上,似乎在琢磨用词。

    “……为什么送我?”

    “我觉得你戴合适。”

    九溪露出了开朗的笑脸,双颊膨起、眉眼也柔和了起来,说道:“我爸曾经给它估价,说它至少能值千万。我觉得有点夸张了,但好歹不会太便宜。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九溪那副笑容背后,是毌天枢在梦里说过的话——他去南极,什么也带不走,什么也不需要带。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舍去了。

    他已经舍去了他拥有的所有,他的财产、他的宝物、他冗余虚假的爱情、他的亲人、他的身份。现在,只剩这最后一件。

    组长长久地盯着那枚戒指,眼神晦涩,似乎在做着什么心理挣扎。

    “你不觉得今晚天气很晴朗?”九溪说,“没有云来挡住月亮,这是客观的。那么主观的是什么呢?”

    “你愿意收下我的戒指吗?”九溪又问道。

    终于,组长沉默无言地把戒指接了过来。

    他并没有立即戴上,只是攥在手里,望向外面的月光。

    “其实……”

    他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和眼神一样阴沉。

    “嗯?”九溪不解地看着他。

    “我知道对解脱之路的寻求才是无法解脱的枷锁。其实我并未觉得你像书中的悉达多那样光明耀眼。”

    组长说着,回头,目光和他交汇。说道:“但我仍愿意做你的戈文达。”

    (注:悉达多、戈文达都是《悉达多》中的角色。)

    九溪的笑容收起来了,他用一个咬唇的动作掩盖了笑容消失时的冷漠。

    他说:“嗯。睡吧。”

    .

    202x年6月18日凌晨。

    九溪倚坐在飘窗边缘,手里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把九曜的号码拖出了黑名单。

    他飞快地给哥哥发了一条消息过去,道:“别找组长的麻烦,否则我就生气。”然后又迅速地把九曜拉黑了。

    他取下海螺珠的耳骨钉,耳洞还是高中的时候为了耍帅撩妹打的;取下了大姨送给他的金手镯,那个样式其实颇为老气。他在手机里和组长的对话框中删去了最后一次记账记录,然后把关机的手机放在桌上,压着一张炫彩的蓝色奖券。

    九溪悄声走到组长床前,借着一点月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组长陷入沉眠,仿佛一尊塑像,睫毛安静地垂着。

    他睡相很端正,在睡眠中也不会做出夸张的动作,此时他优雅地平躺着,连被子都不曾弄乱,面容恬淡,少了平日里贪财计较的讨嫌,唯余一副仿若上帝亲手造物般的美好躯壳。月光在他玉白色的脸上勾勒出绝妙的浓淡,但凡有人看到此情此景,都会恍然忘了时间。

    九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轻叹一声,启步走向门口。

    他走出那间卧室的房门,轻轻将门合上。临别,在一掌宽的门缝里,对着仍在床上安睡的挚友,低声说道:

    “IncaseIdon’tseeyou…Goodafternoon,goodevening,andgoodnight.”

    (注:《楚门的世界》中的台词。意为:假如再见不到你,祝你早、午、晚安。)

    说完,他合上了房门,转身离开。

    .

    客厅中一片漆黑,mama也尚在睡觉,只有敏感的卯川醒了过来,在黑暗中跑到九溪脚边蹭着他。

    九溪一时有些心软,蹲下身来好好抚摸了它一番,又在家里翻出猫条来借花献佛地喂给它吃,可惜卯川并不领情,九溪只好把猫条挤在了碗里,起身出了房门。

    他下了楼,走出楼道,到了夜空下,眼前豁然亮了起来,微弱的月光普照大地,却能将万物照得清晰。

    九溪向前望去。凌晨时分,小区寂静而空落,楼下的路边停着一辆半新不旧的黑色平价小轿车,那车正好停在一盏夜间开启的昏暗路灯下,而毌天枢依靠在车前,穿着白天那身休闲服,双腿交叠着,双手抱胸,正在看着他。

    “你好呀,小溪。”毌天枢朝他挥了挥两根手指,打了个招呼。

    九溪朝她走了过去,浅浅笑了一下,道:“等很久了吗?”

    “什么等很久,”毌天枢冲他抬了抬眉毛,“你半夜不睡觉,怎么下楼来了?谁让你来的?”

    九溪走到车前,凑到车窗旁往里窥探了一眼,说道:“喂,我好歹在中国住了好多年了,中国的梗都懂的,你白天在车里朝我眨了三下眼睛。我可明白得过来!”

    “嘿!”毌天枢乐了,“你还学我说话?行吧,算你《西游记》没白看——说实话,我等了好几分钟了,一直摆着这个姿势,还真有点冷。”说着,她还上下搓了搓环抱的手臂。

    九溪把脸扭朝向她,盯着她的眼睛,道:“真是等了几分钟?不是——一千年什么的?”

    毌天枢在灯下跟他对视着,两人互相盯了数秒,毌天枢才突然笑出来,似乎听到了什么超级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很久,才慢慢止住,抬手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泪。

    九溪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肆意大笑。

    笑完了,毌天枢扬起笑脸,眉毛却是忧伤地下撇着,让那笑容看起来有点滑稽。

    她朝九溪伸了伸双手,说道:“也许不止一千年。我的生命有两千年都属于你,这倒让我更像一个有生命力的‘人类’了。能抱一下吗?”

    九溪侧过脸,一言不发地,只是点了点头。

    于是毌天枢立刻扑在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前,双手环在他背后,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但她的身板很薄,扑过来的时候就像一丛羽毛落下,九溪感受不到她的重量。

    “我很想你。”

    毌天枢说着,很快放开了他,带着点落寞的笑意,与他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九溪被这温情场面搞得有点不好意思,就用指尖挠了挠脸,说道:“我们上车说话吧。你不是冷吗?”

    毌天枢却没动地方,站在小轿车驾驶座门前,一手搭在门把手上,并不拉开。她看着九溪,严肃地说道:“上车、你知道去哪儿吗?”

    “开去机场,飞去美洲,坐船去南极,坐‘时光机’去一千年后。”九溪说道:“不是你安排好让我去的吗?”

    “那可不行。”毌天枢摇了摇头,道:“不是我让你去的,得是你自己愿意去的才行。”

    “怎么说?不是你们的什么组织要招生吗?我记得那天,我们在你家说话的时候,你说,我以为我有选择,其实我没得选,只能跟你走。”

    “不是……”毌天枢咬了咬下唇,叹了一口气,很纠结地想了想才说道:“别太在意我说过的话。其实我说的话很没有逻辑性,因为你们所谓的‘逻辑’对我来说只是一种特例,尽管有时候我会为了你们而遵从……这些留到别的时间再细讲吧。我当时说的你没得选,是从结果上来说的,因为我知道你最后会选择跟我走,所以我说,你没有其他结局。”

    她絮絮叨叨地说完,把目光认真地投向九溪的眼中,说道:“但此时此刻,我需要你告诉我,你是自愿的,你希望选择前往三千年代,并且愿意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九溪挑了挑眉,心说怎么感觉这么不靠谱呢,于是说道:“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半只脚踏进棺材了,你才来让我签病危通知书?”

    毌天枢笑说:“我只是想要确定一下你的心情而已。还记得吗?我的任务就是实现你的愿望。”

    “那好。我只有一个请求——”

    九溪说着,声音低沉了下来,神色也变得严肃,说道:“请你,求你,救我。带我离开这里,去一个能让我活得精彩的世界。”

    毌天枢长久以来微蹙的愁眉舒展开了,忧虑尽散,嘴角扬起,眼神中似乎升起了感激与信念,双手在胸前合十、手指轻拍两下。

    她说道:“可以。”

    “……小溪,我两千年的努力就是为了此刻。”

    这一刹那,尘埃落定,九溪心头的大石头也放下了。

    他很是新奇地看着对方,心中有种莫名的滋味。他一直不解毌天枢究竟说些什么、忙些什么,但此时,他不太想深究了。

    毌天枢给人的感觉太过神秘,也许她真的生而为“神”,掌握着凡人难以涉及的概念和领域,寻根究底只怕是有害无利。尽管九溪对她的神秘仍感兴趣,但他准备留到日后再慢慢探查——如果他真有来日的话。

    “上车吧?”毌天枢招了招手,“去南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