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科幻小说 - 卯川:神选之人的生活在线阅读 - 9 进行一个分手

9 进行一个分手

    “你还知道接电话?”

    手机里传来了组长有些疲惫和不耐烦的声音。

    “嗯。有事吗?我现在和舟舟一起在外面玩。”

    九溪迅速抢上一句。

    这句话显得太刻意了,有种跟好兄弟通电话时,对暗号表达“我女友在旁边听着,你不要说不该说的话”的意思——实际上也差不多是这种情况。但九溪顾不得避嫌了。

    “你们在哪儿?”组长问。

    “……我哥哥没在你附近吧?”九溪反问。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你哥哥……”组长缓缓地说,“昨晚找来我家,问你去了哪儿,我已经告诉他你去了S市。他今天应该已经抛下工作去S市找你了。怎么你和女朋友出远门要瞒着你哥呢?”

    这话自然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江雨舟的耳朵里。

    九溪不希望女友参与到跟哥哥闹矛盾的事情当中,他用余光看到江雨舟仍是一动不动地看风景出神。

    但这并非最重要的。在听到组长的话之后,一种痛苦和紧张的情绪蔓延上了他的心头,很快占据了他的全身。他哥哥像是一种恐怖的代名词,尽管九溪并不害怕这个人,但凡让他回想起九曜,他都会感到情绪被巨大的压力攥紧,一切平缓的好心情都就此崩塌了。

    哥哥正在寻找他、接近他的路上——这让九溪感到烦闷无比。

    然而最让他崩溃的是组长的那一句“抛下工作”。

    他知道组长是无意的,但这四个字无疑引发了他难以逃避的愧疚感。

    一个国际知名公司的二把手,为他浪费比钻石还宝贵的时间——九溪痛恨这一点,这明明不是他要求对方为他浪费的,明明是对方主动要来找他的麻烦,明明九曜只要不管他就好,但最后这笔账还是要算到他头上,怪他让家人失去了时间和心情。

    九溪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和江雨舟两尊蜡像,静静地望着地铁站上方的风景,谁也没有表情和言语。

    “笑笑,你还在听吗?”良久,组长才问道。

    “我在。”九溪说。

    组长说:“他今天又打电话给我,总之还是让我一有你的消息就报告给他。我听他说话的意思,应该是组织了不少人去到处找你,要是之后还找不到,再雇专业的保镖团队。”

    “有病啊,”九溪轻声说,“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

    他感觉很恼火。他已经不是需要监护人的未成年小孩,却像永远逃不出家族的纽带,无论是从主观还是客观。

    “我不明白,”组长说,“我最不明白的是你。”

    “……这句不是真心话。”

    “是真的。”

    “是你在骗你自己。”

    “……”

    像是耳语般的通话。分享耳机,当着女友的面和别人进行私下里的交谈,这种感觉让九溪有些不适。但当下的情况已经无法避免,他有些后悔刚才没有直言让女友归还耳机,不知江雨舟现在心里又在想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H市啊?要是不想回你家,就到我这里来。”

    “再说吧。”九溪垂下了眼睛。

    “好,”组长说,“你没事就好,不要欠着我的债消失。”

    “嗯,再见,我过几天就会回去的。”

    “再见。”

    趴在栏杆上吹风的九溪,姿态稍微瑟缩,他垂着头,用中指指腹点了点耳机的触摸键,结束了通话。

    电话挂断后,音乐还没播放完的尾声继续放送了。漫长的几秒钟之后,歌曲放完,九溪也按下了暂停键。

    “舟舟。”

    九溪转了90度,面朝向对方,唤了一声。

    虽然临近晚餐时分,游客也没有变多,依旧寥寥落落的。

    在他们身后,松松散散地有行人穿梭,不知那些人要到哪里去。

    商业区的傍晚总是相似的,为着那阴沉的天空,提早亮起的几盏霓虹灯,仍然显得很微缩。流通的空气本该让人心情舒畅,此时却浓稠地粘着在行人身上,让人呼吸困难。

    江雨舟听到了唤她的名字,还是没有转身,但表情已变得凝重,精致的柳眉悲伤地皱了起来,满是风吹不开的愁色。

    九溪并不知道,江雨舟在为了什么伤心。她并不在乎九溪家里出了什么乱子、闹了什么矛盾,在她想象里,豪门总是会发生这类争执。

    她更伤心自己对男友家的情况一无所知,她的地位无足轻重,这并非因为对方家里人不喜欢她,而是因为男友本人。

    那么她究竟算什么呢?这世界上有人比她更了解她男友的一切,包括她未曾见识的经历和性格。让九溪更信任的人不会是她,而是另有不知多少人。她虽口头逞强说没关系,感情上又怎么忍耐这样无望的爱?因为九溪对她的轻视,所有甜蜜和谐的表象都变得无意义了,她感觉自己也变得无意义了,爱就像一个危险的漩涡,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脆弱而贪婪。

    “舟舟,接下来有什么安排?”九溪说。

    与此同时,九溪目无焦点地看着天桥,心里想着,这真不是一个分手的好地方。

    女友昨晚流泪的样子还在他眼前,这让他对自己产生愤怒和厌恶。

    他不想见到江雨舟今天又要哭泣,即使这是难免的。在可能的情况下,他希望尽量满足对方的要求。

    九溪终于开口了:“关于今晚……”

    “九溪。”江雨舟同时扭过头来,打断了他的话。在她回头的瞬间,泪水从她眼中夺眶而出,摇坠破碎,有种让人心痛的可怜。

    她说:“……真的很对不起,本来说好了要带你跟我爸妈一起吃饭的。但是现在实在不行了……”

    情况似乎变了。

    九溪闭了嘴,听她说话。

    “真的,我很伤心。但这不是你的错,我爸妈突然给我发了消息……我本来应该早点告诉你的,但我太想和你一起快乐地过完我们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了……”

    江雨舟说着,时而把目光投向九溪的眼睛,时而回望风景。她不停流泪,偶尔抽泣一两声,模样柔弱无助而又破碎。

    她开始了她的一番动情演说。

    “我原本是想让你见到我爸妈,我会跟他们介绍你是我的男朋友,我最爱的人。但他们发消息告诉我,我的一个高中同学……也是S市人,他叫Christian,刚从美国留学回来了,我爸妈让我晚上回家后就去跟他见面……”

    九溪心中已经了然。

    他脸上的神色从带着一丝诚恳的歉意,到完全的平静。这表明他生气了。

    随它吧。他压根不在乎那个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留学生,这或许就是江雨舟随口编出来的,或者她上午才专门发消息让这个留学生陪她演戏。问题是,这是江雨舟最后玩弄的计策,她想出这一招来,只是为了挽留九溪。而九溪一眼就识破了。

    因为这样的套路,他甚至不是第一次见了。

    一边诉说爱意,一边假装要被抢走,为了让他吃醋嫉妒,为了引燃他的胜负欲,同时也引燃他分不清楚的占有欲。但是这一招太过柔弱了,带着一种属于败者的凄婉。

    九溪不爱看这种自己把自己放在弱势者位置上的样子。

    他甚至想,如果要挽留他,现在对方选择指着鼻子骂他的所作所为,或者选择给他下了药捆进地下室里,都比这种手段更可能奏效。

    “九溪,我是不想答应我爸妈的,因为我没那么喜欢他。但是我没办法……这毕竟是我爸妈安排的。如果你爱我能像我爱你那样,我的内心也不会产生动摇。而且我爸妈说,他一直很喜欢我,这次回国来,就是想商量和我订婚。我原本都不敢相信……”

    实际上,这种手段不能说不高明,但它更常见于“上流”的恋爱和文学作品,而非平凡女孩那种一腔热忱的爱慕中。

    所谓“上流”的恋爱,意思是这种感情比一般的感情更加廉价,时常包含了尔虞我诈。

    “舟舟,”九溪平静地说,“没关系,你去吧。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对于一个本就打算离开的人,推他一把,有些人会反弹回来。而有些人顺势就离开了。

    江雨舟抬起了朦胧的泪眼,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赌博的结果已定,她还没能反应过来。

    九溪把之前帮江雨舟提的大包小包递回她的手里。“走吧,别怕,他这么挂念你,想必会对你很好。你们约在哪里见面?”

    “九溪!”江雨舟捂着脸大哭起来,“你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女朋友被别人抢走,你甚至要送我过去!你是不是男人啊!”

    “这和我是男女老少有什么关系,”九溪说,“难道只有女人才能尊重你做出的选择吗?”

    他知道场面已经无法挽回了,再拖下去只会让对方更伤心而已。他早看出江雨舟是高傲的女孩,如今让她失态至此,很难说不是九溪的过错。九溪打算说几句狠话,既是快刀斩乱麻,也是让屡次放低身份、对倒追耿耿于怀的江雨舟借机,痛快地提分手来找回面子。

    “你也知道,”九溪冷着脸说,“我女朋友少你一个不少。前任多你一个也不多。”

    偶然经过的行人已经在朝他们张望,江雨舟的哭声则更大了。

    “别说这种话……我、对于我来说,你是唯一的……”

    九溪没想到的是女友到了这个地步,还会这么执着。

    他让对方握紧那些包袋,同时凑近到对方面前,轻缓、却冷漠地说:“你希望我对你做什么?你效仿道丽·卡吉尔,我却是贫儿马丁·琼斯。你煞费苦心地想出这些花招妄图愚弄我,就是想证明你属于我?你想让我把你牵到那个什么Chris面前,给他看你的脖子上已经挂了我的名字,我说得对不对?”

    “你这个人渣!!”江雨舟终于、也是不出所料地愤然哭叫了起来,把耳光重重地甩在了九溪脸上。“烂浮尸!你说的都是什么痴话,你脑子坏了!”

    这一巴掌极不留情面,美甲在九溪脸上划出了深红的血痕。但还不如昨晚在他背后抓出的那样重。

    九溪没有躲,任由对方把他的脸扇向一侧去。

    末了,他回过脸来,淡淡地看向对方的眼睛说道:“打得好,舟舟。你成长了。”

    “去死吧!九溪,你被我甩了!赶紧滚吧!”

    “好。再见。”

    江雨舟大哭着,用那双红肿的眼睛对望着九溪,隔了几秒,却是自己先狠狠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天色比刚才更沉,寥落的行人在随意抛来几道视线后,也渐渐走散,漫长的观景步道显得空落落的,只有黏腻的微风拂过。

    九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并不像他刚才说话时表现得那样淡漠。他想着对方眼里的留恋和怨恨,想到一串破碎的眼泪,又不断地联想女孩会因为他而悲伤哭泣、独自一人坐在路边的样子。他对自己的埋怨和愤恨强烈地加重了。

    “别爱我。”他极轻地自言自语。

    阴天仿佛回应他的心事,几声闷雷滚过,一会儿,稀疏地砸下豆大的雨滴。

    .

    202x年6月2日晚,九溪在网上联系了一个出租摩托的私人账号,租了一辆摩托车,交了几千块的押金和租金,在街边草草吃了一碗面,就冒雨往H市开去。

    高铁站是H市和S市之间的首选交通枢纽,如果九曜真的喊人来寻找他,车站是一定会安排盯梢的。九溪不敢贸然前往。

    老实说,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哪里了,他对H市怀有深厚的感情,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城市好去。因此他打算先回到H市再做打算。

    他往偏僻的城郊开了好一段路,雨渐渐停了,天完全黑下来后,他开进了一片郊区的住宅楼间,找到了其中一栋低矮的民房。

    这是他在查找租车公司时候的新发现:民宿。这种租住方式不同于酒店,因为交易游走在灰色地带,不用担心被他哥哥查到记录,而且价格非常低廉,住一晚仅需百元。虽然安全性差一点,但九溪不在乎。

    走进小区的时候,还有居民正在往门口空地上泼水。九溪带着点好奇地张望那些生锈的铁艺窗格、斑驳的墙面和闪烁的黄灯泡,感觉这样的场景已经很多年不曾见过了。

    远远地望见有人跟他招手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自己挨过耳光的脸。

    从手机屏幕里一照,伤痕已经完全消了。或许是因为他年轻体健,受的伤总是恢复得格外快些。

    和他接头的是一个穿着夹板拖鞋的寸头大哥,很热情地把他招呼过去,给他指了一处停车的院角,又把他带到从一间大房子中分隔出的一个房间里,说有什么问题就联系他,然而扭头就和朋友勾肩搭背地离开了,九溪也不知他住在哪里。

    这小房间像是专门为了开办民宿而装修的,包含一张大床、一套小桌椅、一台空调和一个洗澡只能淋浴的卫生间,布置简陋,倒也干净。

    九溪对这个便宜房间心满意足,撂下背包简单洗漱后,他把淋湿的衣服也洗了。

    但他不太擅长洗衣服,连大学期间都没动手洗过一件。他所谓的洗衣服,就是把衣服冲过水之后,浇上洗衣液,左捏捏右捏捏,然后再把泡沫冲掉。

    之后他用房间里的吹风机给衣服烘干,过程非常缓慢。

    吹风的过程中,他暗自计算,除去这两天杂七杂八的小额花费、下午为女友——前女友——买下心仪商品、以及晚上租车的钱,自己手里只剩三万出头。

    存款消耗速度极快,他又不想流落街头,到了H市必须马上找个地方住下来,他已经不能长期住酒店了。

    想到这里,他腾出一只手拿起手机,在租房软件上查找适合的去处。

    他拿不出一年的房租,也不觉得自己会在一间小房子里长住一年,最好是暂时租三个月内的房子来住,不过这样的选择就锐减很多。看了许久,他暂且圈定了两三套房子,约好明天过去看房。

    他身心俱疲,很快就睡着了。次日上午,他早早地告别了民宿的老板,由于早起而精神抖擞,跨上摩托,接着往H市去。

    两座城市之间的路程大约六七个小时,九溪分成了昨晚和今天两段路来开,很轻松,中午之前就到了H市一座约定看房的小区门口。

    来接头的人是房产中介,二十多岁的年纪,也骑着电车。

    这天很热,中介过来时脖子上都挂了汗水,打湿了他的白上衣。九溪在树荫下靠在摩托车旁等他时,身上还是完全干燥的。

    中介在路边停下车,抓着两台手机走过来,因为太阳晒着而紧锁眉头,于是九溪忽然对自己约在这个最热的时间段见面感到一丝愧疚。

    中介打了招呼,就领他往小区里面走,一路介绍着九溪要看的几个房子的位置,又说,九溪在网上查过的另外几套房子离这里太远,不能一趟看完,恐怕要改天再看或者换别人带他过去。但又说,现在暑假正是旺季,不赶紧签房子的话,很快房源就没有了。

    “你是还没有决定好在哪附近住吗?看你选的几个地方都不在一个区了。”

    “啊,对,住哪都行,房子本身性价比高点、干净舒服就好。”

    九溪说完,暗自回味了一下这个自己很少提到的词“性价比”。

    “你是只要房子本身硬件条件好吗?交通或者周边没要求对吧。还没决定好在哪里工作吗?”那中介一边抹汗一边不停地点着手机,时不时抬头看方向,快步走着,一副业务熟练的样子。

    “对,对。”

    九溪没太多心思闲聊,跟中介看了同小区的两间超小户型房子,又骑车去看了一栋临街公寓楼中的单人房间。

    中介每次领他进去,他就不知所措地左右张望,觉得每间房子都只是个正常房子样,并不清楚应该看什么。

    中介看他茫然的样子,又还是个大学生长相,就主动介绍了几句每个房子的优点,让他看房间的新旧程度、储物空间大小、卫生间通风和窗户隔音效果。九溪听了,感觉这些好像也无关紧要。

    草草看完,他就选了一个好像最整洁的房间要租下,中介当然也不含糊地就让他签合同了,大概很少见这么快捷了当的好差事,语气都轻快了三分,还立即安排保洁公司过去打扫。

    租期三个月,外加一个月押金,九溪付了一万多块过去,当晚就住进了他的新家,开始筹备下一步计划。

    工作以及……要去见那个毌天枢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