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 （4）

    林羽的童年里，有目睹爸爸动辄打骂mama的害怕和悲伤，这害怕和悲伤就如同种子，早早就种进她幼小的内心里，生根发芽，跟着她的成长而成长，如影随形。当爸爸心情好，和mama和谐相处的时候，她才是快乐的。她最大的快乐就是和屯中的孩子玩。

    屯子虽然不算大，但每家孩子都多，基本最少两三个孩子，多的五六个。吃完饭，她就跑出去疯，和大舅家的三个男孩子，二舅家的两个男孩子一个meimei，还有别的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孩子一凑就二十多个，一起玩跑城，打开锅（打口袋），跳大绳，偷雷，钻雪堆，抓麻雀，逮蛐蛐，一天呜嗷喊叫的，像个小疯子。衣服经常被树枝刮出大口子，小手沾满了泥，经常玩到天大黑，等回到家，爸妈已经躺下，炕沿上点着煤油灯，发出昏暗的光。mama说她回来的太晚了，还得点灯熬油地等她。jiejie林丽生性就安静，喜欢学习，或者帮mama做家务，不和她一样出去疯。而林羽，简直没有闲着时候。除了和伙伴们玩那些游戏，也去大自然中寻找乐趣。

    春天，总在狂风怒号、飞沙走石后，才飘然而至。阳光融融，暖风拂面，泥土解冻。婆婆丁、小根蒜、荠荠菜早早地钻出地面，像绿色的小信使，报告着冬的离去春的到来。林羽就挎着小筐，拿着小刀，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挖掘这些小菜。经常把鞋陷在泥里，又把泥甩到裤腿上，却乐此不疲。好多人都如此兴致勃勃，相约着去采撷，久寂的原野上又有了人影攒动，遥相呼唤。当人们看着筐里嫩绿或者鹅黄的收获，欣喜的不光是可以吃到一份春的美味，还有的是漫长而枯燥的冬天终于过去，春带来的希望吧。

    当嫩绿的小草铺满沟畔，各种小蒿子展开带锯齿的小叶子，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林羽就和小伙伴们玩过家家的游戏。房前屋后的揪来草啊蒿子啊，砖头瓦块的，拿出在别人家院外捡来的破花碗。林羽很喜欢那些带花花朵朵的碗，腊梅花兰花花，带着各种颜色，不像家里都是瓷地粗糙又不白皙的只带两圈蓝杠杠的大碗，有的还一点装饰也没有。她想要是有一天能用带着花花的白皙的小碗吃上一顿饭，该多美呢。她们模拟做饭，把弄来的那些草、蒿子来回倒腾，说这是鸡蛋炒柿子，那是猪爪子、猪排骨，说到猪rou不禁馋的直吧嗒嘴。看着猪圈里饿得嚎叫的猪，盼着过年。

    天气再暖些，绿色爬满林间树头，她会跟着大人或者小伙伴上山采山菜，广东菜、猴蹄儿、猫爪子、老蕨菜，还有山玉米山菠菜山芹菜，都是大山的馈赠。有一种林羽最喜欢的酸浆，细长的叶子，根部有点发红，经常长在山坡上杂草中。揪下叶子，吃一口，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她说是采菜，其实是去玩。一进到山里，就被各种各样的野花吸引了，金黄色的野百合、淡雅的小兰花、粉色的小绣球……就连黄色的蒲公英花，开的也是那么娇美。每一朵小花，无论她总是跑去摘花，编一个五颜六色的花环，戴在头上。她又不认识那么多野菜，所以每次采的都很少，品质也不好。

    一次和三姥姥上山，她又坡上坡下地闲逛，眼看三姥姥都半筐野菜了，她还不到一筐底。这时候，三姥姥把不太好的挑出来，扔在地上，边走边扔，林羽就跟在后面捡。三姥姥是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挽成一个老式的髻，穿着老式的灰布衣衫，牙齿也随意地掉了几颗，她又絮叨着说：“这二丫头，采个菜也不会，就捡剩，还能干啥，完蛋。”边说边又扔出几根杂莠的。林羽听了，也不在乎，颠颠地捡着。回到家里，mama看到她筐里像野草一样杂七杂八的菜，温和地说：“我家二姑娘挺能干的，可以采菜了。这个不能吃，这个红色根的有毒。”mama把能吃的摘洗干净，焯水打酱，林羽吃起来觉得也挺好吃啊，野菜独有的清香味道，沁了心脾。

    待到樱桃青里泛出了一点红晕，林羽就每天盯住了樱桃树，四周绕着寻找能吃的。此时的樱桃还很小，吃一口，又酸又涩，林羽吐着舌头直咧嘴。于是她又钻进黄瓜架去看黄瓜扭多大了。顶花带刺的小黄瓜像个小翡翠可可爱爱地挂在秧上，林羽简直想揪下来，可是mama不让，说要再长大一些才可以吃。有一天，林羽趁着大人都下地了，跳过木头板杖，翻进了邻居家的菜园，趴在垄沟往里看，看到了一根中等的黄瓜，就爬进去给揪了下来，又跳回来，用手擦擦就咔嚓咔嚓开始吃。那清新的味道，清脆的口感，好吃极了。这是林羽第一次偷东西吃。

    还有一次，西头有个叫宋玉玲的小伙伴，神秘兮兮地说：“东头老李家南园子外种了一些山菇娘儿，可甜了，咱们去偷点吃。”林羽一听是屯霸老李家，赶紧摇头说：“我可不去，那家人那么吓人，被抓到了还不被打死了。”宋玉玲窃窃地说：“吃完晚饭，天有点黑时候去，园子外离他家房子还挺远呢，没事。”林羽想了想，觉得应该没事，就同意了。两人约好吃完晚饭，六点多就去地里集合。

    黄昏时分，天色渐渐暗下来，林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如约来到了那片地，可是并没有看到宋玉玲的身影，她往来时的路上看，看出好远也没看到一个人的影子，看来她是不来了。

    林羽想怎么办，这时天有些黑了，她看到老李家的房子离这挺远的，估计他家人看不到这里，她又看到面前的山菇娘挂在秧上，像一个个绿色的小灯笼，真是好看又可爱，不禁弯腰就去摘。还没摘下一个，就听到老李家有人喊：“谁偷东西呢？敢偷我们家东西……！”她吓得回头看，隐隐看到那家窗台上站着一个人，冲这边喊。她听出是他家四姑娘的声音，她在家里打架骂人都是厉害的，这要被抓到还得了。林羽吓得魂飞魄散，心简直要跳出来了。她撒腿就跑，没敢往回跑，一直向南跑到了大路上，又沿着大路一直向东跑。她回头看没有人追她，这才把心放下一点点。

    她可以在屯东头路口回去，可是她怕李家人在屯里截她。她想起爸爸基本每天吃完饭就去地里转一圈看看庄稼长什么样了，她就奔二里之外的一块地跑去。

    那是一块玉米地，旁边那家种的黄豆，要是爸爸在她应该是可以看到的。她进了地往北走，天越来越黑，白天里绿油油的玉米现在变得黑黢黢的，她的个子只有玉米的一半高，广袤的田地，到处是黑压压林立的玉米高粱黄豆，没有爸爸的身影，一个人的身影都没有。

    她想起老人说，这块地以前是柳条通，是有狼的。她越发恐惧，在地垄沟里快速的往地中间的毛道跑去。到了毛道，往西跑，一步越几条垄，又爬过一条黑呼呼的沟，来到了往屯里去的路上。天，就像她跑的速度一样，快速黑下来，两边的玉米高粱像一个个怪兽，黑压压地看着这个偷东西的孩子，仿佛随时伸出手抓住她。她觉得后脑勺阵阵发麻，她看不清路面高低不平，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啪叽一下趴下了，就感觉手摸到了湿乎乎的一堆东西，爬起来闻了闻，啊啊啊，臭死了，是牛粪。她“咔咔”哭起来，又怕招来饿狼或者别的野兽，赶紧憋了回去。终于跑到屯头了，看到了灯光，听到了狗叫，听到了孩子们玩耍的笑声。她咣咣狂跳的心才渐渐放下，脚步也慢下来。回到家里，她看到爸爸在家，就问他没去看地吗，爸爸说今天没去。她没敢把这件事告诉父母，也没敢对别人说。偷着洗去牛粪，可是总觉得这牛粪味像渗进了手里，怎么洗都洗不掉。

    第二天，她去找宋玉玲，问她为什么说话不算数，宋玉玲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什么。她转头走了，她那时还不懂什么叫言而有信，但觉得说话不算话让她很不舒服。

    偷，在那个时候很平常。好多孩子都会偷黄瓜偷玉米偷鸡蛋偷柿子。还有组团偷的，偷别人或者带别人偷自己家，铜盆铁锅的偷出去换钱买冰棍买糖球。

    林羽再没偷过别人家东西，相比于偷来的东西，她更想要的是一份心安，再也不要满手抓满牛粪。而她后来也尝过了山菇娘儿的味道，mama在园边种了几株。青色的太苦了，苦得她直咧嘴。秋天，一串串红色的山菇娘儿挂在枝头，里面的小球球也红通通的，感觉一定像果子一样甜，期待着咬上一口，还是苦。只有被寒霜打后，才变甜，颜色也更艳丽。也许，只有经历了风霜，才会有蜕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