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章 岔路口
“对，防卫，防止有人坏他的好事，”蓝曦分析道，“几个贫民还用不着他大老爷大费周章花钱请人，他要造的就是一个威势，让那些路过的侠客之辈少管闲事，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再来和他们作对——当然，最主要的，就是防咱们青云门了。” “话说回来，我哥前些年也和我们提到过黄老爷这股势力，看来我们青云门弟子，算是他们的一枚眼中钉，”洛青溪也一个激灵想起来什么，“既然他们那么记恨我们，看来我哥那时候给黄老爷带来了不少麻烦呢。” “师父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我们下山历练，必然是有让我们治一治本地的‘大老虎’的意思，”蓝曦看了看不远处的破木屋，脚下迈出步子，“黄老爷招揽高手，是吃一堑长一智了，想让我们青云门的弟子吃苦头，往后少管闲事。” 的确，洛青帝没少和大家讲他斗乡绅的段子故事，虽然刻意没说这些人的名字，但按现在的情报来看，无疑就是这个黄老爷了。 只是，蓝曦反常地从中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按理来说，第一，黄老爷既然是这地方有名气有财力的乡绅，应该是不缺钱不缺地的，没必要为了这边角上的一块荒地如此大费周章。 为什么他花这么大劲保证一个正常征地的程序运作？ 第二，不可否认，请一两个高手赶人走确实比安置游民要省钱省事。 但如果真的不想起争端，花多点钱处置一下这些游民，也能在街坊收得个好名声，这么做应该才是正常的商人思维。 非得像个村霸一样，用尽量少的钱干最不讨好民心的方式？ 实在是太奇怪了，难不成这个黄老爷还能缺这点钱？ 这就是第三了，地固然能生财，但既然是个老爷，应该在土地上有着绝对的统治权，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花天酒地不知满足，就是向“别人”交“保护费”了。 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指不定只是自己脑子里胡诌罢了。 回过神来，蓝曦看着前面的小破屋升起了炊烟。 “前面这屋子有人家，我们进去看看。”蓝曦指了指前头，示意洛青溪跟上。 推开草帘进门去。 蓝曦和洛青溪的突然造访，一下子把里面的男人吓了一跳，他直接就抄起边上的铁铲，不由分说地朝二人挥过来。 好在蓝曦往日里接受的是无那种非人哉的训练，反应一流。 为了安全地解决这次误会，蓝曦如鬼魅般撤步到一边，托住铲柄向上一推，避免铲子打到洛青溪的身上，同时夺下武器，抛到一边。 “这位大哥且慢，我们是青云门的弟子，有剑鞘为证。”蓝曦缴械了对方之后，客气地说道。 但那男人一听蓝曦这阴沉可怖的声音，心情根本没法平复下来，想也没想就脱下了自己的草鞋扔了过去。 行吧，看来还是得挨点打才能收场了。 蓝曦干脆就让那草鞋带着泥巴打在了自己身上，有点疼，不过总比吃一铲子好。 这一出下来，男人才稍微冷静了一点，确认了蓝曦并不是有敌意——刚刚他缴械自己的瞬间完全可以过来控制住自己，但这一草鞋他却躲也不躲一下。 “你们当真是青云门弟子？”男人依然保持着应有的警惕，同时眼光不自然地瞟了一眼里屋，神情极度紧张。 “有染字为证。”洛青溪这才上前来，取下自己背后的剑，将那麻布上的“青云”二字给男人看。 “是......是青云门，抱歉，抱歉，冒犯了，”青云门的标识在整个神州都是妇孺皆知的，不仅因为青云门实力强大，剑法闻名，更因为他们在江湖修炼的方式就是行侠仗义，为众人所津津乐道，“二位请坐，我去泡两杯茶来。” 神州，即是这个国家的国名，天子治法，直辖天省，分治十二行省，再下便是郡县镇村四个细致的级别。 “大哥不必了，我们这次来，是问您一些事情的。”蓝曦示意男人不必如此，拍了拍身上的泥灰，找了个竹凳坐下来。 “好，好。”男人也跟着坐下来，看上去还是有点恐慌。 洛青溪在一旁看得真是哭笑不得，蓝曦师哥这嗓音确实够有威慑力的。 “那里屋，是您的妻子儿女吧。”蓝曦刚刚和男人“对峙”的时候便注意到了细节——男人在面对陌生人来时，心里想的便是不让人进入里屋，因而不经意间往里瞟了一眼。 男人咽了一口口水，“是的，少侠，一家三口，一个女孩儿。” 若不是这两人表明了青云门的身份，男人估计得起来和蓝曦拼命，因为蓝曦说这话的时候简直就和老妖怪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把一家三口都吃了。 蓝曦点了点头，这窘迫的处境，和自己那时也无一二了，只是，自己并没有这样的一个好父亲。 想什么呢。 蓝曦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回归正题，继续问道，“那你们可知道这块地要被征收的事情？” “知道，”男人说到此处，眼神黯淡下来，“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本就是没处可去才在这里搭了个屋子，真要追究起来，这地也不是我们的。而且那乡绅拿着个官府的令牌，我们也不占理。” “只是......我们想讨个说法，讨点补助好在别处安家，但一文钱也讨不到。” 蓝曦看了一眼洛青溪，和自己想的一样，但又不完全一样。小时候之觉得屋子在这，地就就是自己的，但是忘记了他们自己本身只是游民。 这样一来，清醒过去，即使是找黄老爷要补偿，也是不占理的。 难办了，一开始可没料到这一层利害关系。 可是就这样放任不管了吗？ “蓝曦师哥，我觉得，不如文斗，让黄府给青云门一个面子，多要些补偿，就算完了。”洛青溪小声道。 可面子也不是这么用的。 蓝曦开始有些焦虑了，虽然驱赶游民确实很不人道，但看来黄老爷也不是那种喜欢做慈善的人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游民自生自灭，又与我商贾何关呢？ 头疼。 没有其他的突破口了吗。 蓝曦看着眼前无奈的男人，想象着门后那弱小无助的母女，第一次感受到了江湖的无奈与苍凉。 如何是好？蓝曦思忖着，还是打算先给男人下一颗定心丸，“你放心，我们会尽可能帮你们争取到一些好处，不必对未来太绝望了。” 男人闻言，眉头舒展了一些，但心里知道，要真和黄老爷闹起来，那可算是不义之事，青云门能给到的帮助，或许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多谢少侠，喝杯茶再走吧。”男人起身，又要去泡茶。 “不必了，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蓝曦也随之起身，行礼离开。 洛青溪立即跟着，“蓝曦师哥，你就这么答应了，莫不是已经有对策了？” “没有。”蓝曦诚实地回答道。 “那你急什么，这不是更丢面子。”洛青溪无语了。 “情况基本了解了，我们也不用拜访别家了，要真解决不了，以我们自己的能力，帮助这一家人也还是不成问题的。”蓝曦扶住自己的额头。 “好一个背水一战。”洛青溪也是哭笑不得了。 “可我们的微薄之力，也不是长久之计啊......”蓝曦望向天。 洛青溪沉默了，自己就算再怎么想帮助他人，也不会像蓝曦一样把自己搭进去。 但，自己即使不能帮上忙，也至少帮上一点忙吧。 不如...... 正在洛青溪思索着有没有一个好办法的时候，蓝曦长叹一口气，晃了晃脑袋，往反方向走去。 “蓝曦师哥，你要去哪。”洛青溪看着蓝曦失落的背影，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 “回道观静一静。” 说着，蓝曦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是洛青溪第一次和蓝曦产生了距离感。 洛青溪和洛青帝其实根本就不是本地人，他们来自富甲一方的洛家，织锦世家，洛家会把家里的男丁都送去修行，也不管天赋高不高，修炼到哪个境界上不去了，就回来掌管生意，有了江湖的见识和一身功夫，在经营上也就更硬气，更知世俗。 所以，洛青溪即使修道之途停止，他也能回去享受荣华富贵。 但蓝曦不一样，蓝曦只有修道一条路可走，从觉悟上便完全不同。 而他们的生活环境，也是天壤之别。洛青溪不理解为什么蓝曦会这么郁闷伤感，他只知道插手这件事是没有太多道理的，也完全没必要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如果换做是自己决策，或许早就放弃了。 但蓝曦却执着于此，甚至无法自拔。 洛青溪无法理解。即使嘴上认同，也只是出于对蓝曦的敬佩。他没想那么远，他对那贫苦的一家人，也只是止于同情。 这无形的隔阂，在此便建立起来。 洛青溪没有跟上去，而是在原地发愣。 他追逐哥哥的放荡不羁，但是无法真正放开自己。 他追逐蓝曦的温柔坚毅，但无法放下身段去博爱一切。 自己好像永远都在做别人的跟班，自己也好像还惦记着自己有一条退路可走。 所以，自己才会修炼欠佳，被哥哥和蓝曦甩在身后吗。 那现在，是应该继续跟随蓝曦，干预这西北角的征地问题，还是另寻出路？ 征地，是合情合理的，虽然残忍，但不是自己能够干预的吧？ 洛青溪在脑海中这样问自己，一遍又一遍。 “我应该找找别的机缘......”洛青溪似乎想要骗过自己，没有跟上蓝曦，而是去往了另一个方向。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自己还是如此弱小，没资格去关心其他人...... 哈......是，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蓝曦有些落魄地回到了街上。 正义之师，要行不义之事吗？ 谁才是正确的一方？黄老爷奉命征地，即使无情也无可厚非吗？ 我才是错误的一方？为游民争取微渺的未来，是对富人的道德绑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