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玄幻小说 - 离尘惊梦在线阅读 - 第十八章 搭错线

第十八章 搭错线

    “阳光,大海,深井,……”李峰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开始念叨一些毫无关联的词汇,“飞机,神山,收音机,永恒……”

    随着他念的词汇逐渐增多,我的身体也感受到了异样,好像有无数根针在全身皮肤的各个部位刺来刺去,弄得我浑身难受。

    “空气,水流,石碑,猎犬……涅槃!”

    这最后一个词的声音忽然变得特别洪亮,这个词一说完,我的脑子短暂地疼了一下,好像有几根针同时刺进了眉心和天灵盖!我变得麻木,一种说不出是舒服还是难受的感觉倏地从背后贴上来。

    异常的感觉很快就过去了,李峰说完最后一个词以后就完全没了动静,我还是清醒着,看来这个催眠触发词好像没什么用啊?我在原地坐了半天,实在有些坐不住了,我觉得这样干耗着不是办法,还是先把灯打开,然后再跟李峰商量别的路子。

    然而我刚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就撞到了什么东西。是那些带支架的高档摄影机吗?不对,如果是摄影机,那应该会产生位移,最起码要有金属支架和瓷砖摩擦发出的声音,这个撞击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应该是个人……那就是李峰?也不对啊?按这家伙的脾气,不至于被我撞了一下还一声不吭啊?

    我有些紧张,下意识地伸手往前摸,“李峰?”,话音刚落我就摸到一个人的肩膀,摸上去感觉瘦骨嶙峋的!而且这个人的身高也很矮,我的手臂伸出去是斜向下的,正搭在他肩上。不管这个人是谁,他一定不是那个高大健壮的李峰!这间屋子里还有别人?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强压着心里的恐慌,故作镇定,想凭借记忆跑到墙边去摸灯的开关。开关就在门口,李峰也应该站在这附近,他念词的过程中我没有听到过开门声和脚步声,所以我猜这人一定是先我们一步潜伏在这屋。那排三脚架摄像机后面还有几张堆放杂物的桌子,他就藏在后面那一排靠墙摆放的桌子底下,没准他是盯着我和李峰看了半天,瞅准关灯的时候跑出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鬼鬼祟祟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人,我估计李峰这么久没吭声一定是还不知道身边多了一个伴,我得赶紧告诉他,对了,开灯!只要一开灯,李峰就能立刻知道我没有进入状态,而且房间里多出一个不速之客!

    不管你是何方神圣,灯一开就等着给我现原形吧!然而我走到原本是墙边的位置,什么都没摸到,再三胡乱扣挠也只抓到一团空气。这时,只听身后唦地一声响,我回头一看,一点微弱的火光出现在我身后黑暗中,紧接着,一张扭曲的怪脸从中浮现!它的脸上满是不合常理的褶皱,下颌向前突出,嘴拉得老长,眼窝深深向内凹陷,脸旁边似乎还有很多细碎的毛边……那是一张露着尖齿獠牙的猿猴一样的脸!它正龇牙咧嘴好像在对我笑,但我知道那肯定不是在笑,它的那几颗尖牙离我很近,只要愿意、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它就可以咬穿我的喉咙!

    “啊啊啊——”我惊声尖叫,本能地奋力向后退,哪成想那条腿才刚缓过来,现在又开始抽筋了,这让我比奥运冠军还快的蹬腿弹跳成了最大的败笔,因为绷得太紧,我的右脚绊住了左脚,笨拙地向后摔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噫——!”那猿脸见我倒地,竟然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像人捏着嗓子喊来的。我惊慌失措地卧在地上,脑子飞速运转,抖搂出角落里那些我曾经在书上看过的一招半式的巴西柔术,安慰自己就算他攻过来我也能反打。然而他没有像我想的那样攻击我,而是用那点微弱的火焰点亮了一盏煤油灯。

    这灯一点着,室内亮度至少高了三倍,我这才看清楚,哪来的什么猿面怪人,站在我面前手里拎着煤油提灯的,分明是小哑巴!

    原来刚才是他划了一根火柴,微弱的光线赐予他的五官以奇怪的阴影,再加上光源时时刻刻不在摇曳,在恐惧心作祟下,我误把他的脸给看成了猿猴……

    我松了口气,说道:“弄了半天是你啊!……搞什么你?吓死我了!……”

    小哑巴见我终于认出他了,蹲下身子,把那盏灯放到我们中间,开始比划起手语:

    “我们不喜欢苹果,我在这等你三十分钟了,你终于来了!”

    我感到诧异,“什么来了,你在这等我干嘛?”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在花园枯井见?我就在这口枯井里等你,和之前几次一样啊?我们不喜欢苹果。”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之前在梦里的内容。“不对,不对不对!!”我极力否认道,头脑中,一些线索兀自黏连在一起,聚成了一团让我不安的事由……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像被雷劈中一样,瞬间失了神。

    小哑巴说过,他就住在我隔壁602,而按照李峰的说法,隔壁602的病人早在我入院之前就已经身亡,所以安筱瑜带我亲自去看的时候,那里是没人住的空房间。而且那把自杀用的壁纸刀,似乎就是我用来在身体上刻字的道具……

    但我没有纠结于眼前这位是人是鬼,逻辑不是用来证明自己的,脱离了理性的分析没有意义,我更在乎的是小哑巴究竟存不存在。

    我始终记得自己手臂上刻的字,“除了哑巴不要相信任何人”,本来我可以相信自己,但是现在我不敢!不管是安筱瑜,李峰,还是我自己,我都不敢相信!这不是因为我生性多疑,眼下这种情况,我在心底非常想要找个值得信任的依靠,但是理性告诉我每个人都有可疑之处。我自己就不说了,最起码的大脑记忆都有问题;李峰可能不懂女人,但他一定很懂罪犯,按他的说法,安筱瑜很有可能是个伪装起来的精神变态;最后是李峰,他今天这么急着想提我出去让我觉得很不对劲,而且如果他是我值得信任的朋友,那为什么我手臂上那段话是特意提醒自己相信小哑巴而不是李峰?

    我分不清到底哪一边值得相信。所有的已知条件都互相矛盾,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一切都是未知数,想得出答案,我只能做假设。

    假设安筱瑜的诊断没有问题,我患有精神分裂和急性妄想症之类的多症并发,假设李峰和安筱瑜所在的地方是我真正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如果之前的那些经历是梦,那么小哑巴阿桂他们都是我幻想出来的,不久之前小哑巴在603门外约我见面,还有满身臭味的怪物砸门,这些都是梦…直到李峰把我从603的窗户拽出去,我才得以脱离梦境回归身在重症区的现实…

    如果假设成立,那么小哑巴就是我梦境中幻想出来的角色,他实际是不存在的,现在我再次看到他,说明现在还是在梦里!

    我该怎么证明这个假设呢?……

    李峰!对,如果他在这,就能推翻这个假设!李峰呢?

    我四下张望,全然不顾小哑巴后续的疑问。我一边招呼着李峰的名字,一边瞪眼睛看,我想找到他的身影,但这是徒劳。光照度足够,我看得很清楚,房间里只有我跟哑巴两个人,就算瞪眼珠子也瞪不出第三个人来。除了李峰的消失,周围的场景也彻底变换了,虽然看不出是哪,但这里肯定不是那个堆放了摄像机和录像带的房间。

    这时候小哑巴轻轻推了我一下,问:“我们不喜欢苹果,想什么呢?李峰是谁?”

    他的提问验证了我的猜想,他不认识李峰,而且李峰的确不在这里,再结合场景的变换来看,他确实是我梦里的人物,也就是说催眠已经完成了,我现在理应进入李峰所谓的“回忆”。虽然出现了一点偏差,没像预想的那样和喀克地下冒险的记忆搭上线,但好歹这里是我的梦境回忆,不会有危险。

    想到这我稍微安心了一点,从地上坐起身子回答道:“刚才脑子有点乱,现在我感觉好些了,抱歉,我有点忘了,咱们到这地方要干什么来着?”

    小哑巴无奈地摊了摊手,“来救阿桂啊!我们不喜欢苹果,要不是因为她我们早就逃出去了!”

    见我仍然有些不知所云,小哑巴耐着性子给我讲述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正琢磨着怎么样让意识苏醒从催眠中逃离,本来不打算听,反正这些都是我的梦,说得再好听也是我编给自己的故事,但是小哑巴用手语讲述的内容让我不得不在意。

    小哑巴本来不是哑巴,他本命叫田富华,4岁那年父母死于一场山火,他就成了没人管教的孤儿,18的时候因为过失杀人入狱,随后被确诊患有精神疾病,转送至海穹精神疗养院,如今已经有3年了。半年前,阿桂被投进疗养院,由院长亲自治疗。这一切本来不关他的事,直到他在放风时间偶然经过阿桂的584号病房,向门里多看了一眼。

    那天一切都很正常,天气晴朗,阳光很足,他和平常一样,等别人都走了,最后一个从房间出来,慢悠悠地徒步去天井。向前走了一段之后,他就隐隐约约听到前面有奇怪的声音,好像是女人的呻吟声。他就加快速度向前走,这次听得更清楚了,那是一种分不清是舒服还是痛苦的呻吟声。

    他不知道是出于原因,听到这声音,自己竟有些兴奋,这种声音仿佛对他有种奇异的吸引力,千方百计地要他过去一探究竟!他走得越来越近,那声音也叫得一声比一声紧,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小哑巴才听清楚,现场还有第二个人!在那些古怪的呻吟声背后,还藏着一个低沉粗重的喘息声!

    他终于走到门口,向里面望了一眼。他看见了院长,院长也看见了他……我知道那是一桩人神共愤的罪行,可田富华并不是很懂,他只是勉强能猜到里面那个大肚婆应该吃亏了,毕竟她是脸朝下被压住的。

    让田富华没想到的是,本来他的治疗做得好好的,但自打那天以后,他诊断书上的病症就越来越邪乎。院长也开始对他频繁关注,隔三差五地询问治疗进程。院长告诉他积极配合治疗就能尽早出院,他也没多想,就爽快地在一张看不懂的合同上签了字。由于他的配合,治疗进程大大加快了,药物治疗和手术的频率开始增多,终于在一次关键的手术之后,他彻底失去了说话的能力。那次以后他再也没见过院长。

    为了弄清楚怎么回事,他在一次放风时间瞅准了机会主动找到阿桂,却失望地发现这个蓬头垢面的孕妇只会说一个字,一无所获的他只能回到房间发呆……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就被两个手持电棍的护理员带去了暗区禁闭室。他们在那关了他三天,美其名曰治疗,其实每天都用暴力手段胁迫逼问他对院长的事知道多少。也正是这期间,他形成了强迫思维,每说一句话都要重复一遍“我们不喜欢苹果”。

    他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谎言,是有人害怕他把看到的事情说出去而做的阴谋迫害,可惜为时已晚。

    在连续三天暗无天日的折磨以后,他终于靠装傻逃过一劫,顶着满脑子的强迫思维重新回到了A区。那些人的目的达成了,恐惧已经形成了烙印,他们确信,凭他当时的状态,不会再构成威胁。

    由于小哑巴的人格意识被封闭了,只剩下如同行尸走rou的躯壳,回到602以后他就一蹶不振,见到别人路过也是下意识地躲闪,抱头鼠窜。他就这么傻了半年,本来这样的状态要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他看到门外走来一个穿黄衣服的扫地老头。

    那个老头自称罗大爷,路过602的时候若无其事地进屋拍了拍他的头和肩膀,罗大爷全程一言不发,他却有如醍醐灌顶,用小哑巴自己的话讲,好像一下子把三魂七魄全都拍回来了!

    小哑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感谢罗大爷救命之恩。他泪流满面,想说谢谢,但是说不了话,干着急,嗓子里也只有“噫”的古怪声音,没想到这罗大爷似乎有什么神通,小哑巴有什么话不用说,只需要在脑子里想一遍,他就能接收到!罗大爷点头道“不用客气……”小哑巴立刻把自己的惨痛经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听闻他的遭遇之后,罗大爷又给他指了条明路,让他去找隔壁603的病友任清寻,他是从《进化日报》来的暗访记者,正在调查海穹精神疗养院的秘闻。

    在罗大爷的引荐下,两人迅速熟识。幸好他只是哑了,耳朵不聋,任清寻只用一周的时间就教会了他打手语。小哑巴才知道,任清寻已经扮成精神病人潜伏进来半个多月了,他原本的目的是为了调查阿桂牵涉的命案真相,却意外发现这里更为黑暗的秘密,越陷越深……

    “我们不喜欢苹果,就在两天前,我们搜集到了足够的证据,想着赶紧从这逃出去,把真相公布于众……结果你失忆了,阿桂消失了,打乱了我们所有的计划!”小哑巴面色凝重地比划道。

    我摇头问道:“可我还是没听明白,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你说的这个任清寻又在哪?”

    “我们不喜欢苹果!天哪,你居然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小哑巴一脸惊恐,瞪着眼珠,嘴张得老大。

    “你说我是任清寻?”我的嘴张得比他还大。

    他先是愣了一会,随即重新提灯站起身子,示意我跟他走。他讲了这么久,我的腿已经不抽筋了,立马窜起来跟上他的脚步,如他所言这里就是枯井底下的一个小地窖,只有五十平左右,四周是一圈圆环形的墙壁。

    小哑巴把煤油灯凑近了朝墙上一指,我才看清楚,那个位置居然画着一个巨大的圆形图案,里面夹杂了各种我不认识的古怪文字,看起来像梵文。我猜这鬼画符一样的玩意大概是作用于某种仪式,很像西方神秘学提及的魔法阵。这是用一种红色油漆画出来的。

    “我们不喜欢苹果,你还记得这些吗?这都是你亲手画的。”小哑巴把提灯放到地上,双手比划着问。我依旧茫然地摇了摇头。

    “画这些东西干嘛?”我好奇地摸了摸墙上那个图案。

    小哑巴再次摊了摊手,“我们不喜欢苹果,我也不知道。但我听你说过,这些都是罗大爷教你的,像这样的图案你还画了很多个,这只是其中一个。前段时间你只要一有空闲就找地方悄悄刻画这些东西,各式各样的,有大有小……”

    “我一点什么原因也没说吗?”

    “没有,我们不喜欢苹果,你画这些东西的时候很投入,我问过你,但是理都不理我一下!”小哑巴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长条铁疙瘩,“我们不喜欢苹果,这是你的微型摄像机,上面记录了很多证据,虽然阿桂被那些人带走了,但我也是重要人证,带着摄像机和我出去,至少能让海穹吃个大官司!够他们喝一壶的。咱们是按原计划,现在就逃走还是回去找阿桂然后再做打算?逃跑路线是你设计的,但我已经背熟了,就算你现在失忆我也有把握带你出去!”

    看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这可不像是做梦。他讲的所有这些,不管是人事物,都逻辑清晰,甚至无懈可击。梦境的思维可不是这样运作的!我甚至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会不会李峰和安筱瑜那边才是我幻想出来的?

    ……

    我已然分不清这是虚幻还是现实,脑子里一团乱麻,我觉得这些交叠的事情之间有一个关键点,只要找到它就能得到真相!我离它很近,但就是抓不住!

    叠加起来的证据和线索指向数个不同的真相,无论怎么解释都能说得通。我相信就算福尔摩斯来了也理不清现在的状况!

    神秘莫测的罗大爷、语言真挚的小哑巴,还有附加在我身上影响身份认知的任清寻……在混乱的信息面前,理性似乎已经不起作用了,我只能凭感觉去分析。

    根据小哑巴讲的,假设我就是那个什么任清寻,我一定不会希望就这么逃走。虽然证据已然充足,但是任清寻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找出阿桂牵涉的那些案件的真相,应该不忘初心。

    “听我说,如果我们带着证据逃出去,把阿桂自己留在这不知死活,万一她真的出事了,即使最后得到了正义,这正义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右手捂着脑门说道。

    小哑巴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听完我的话半天才有反应,呼吸急促地比划道“唉,我们不喜欢苹果,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就算失忆了,你这脾气也改不掉。既然决定好了,那我们现在就上去吧,我知道他们去了哪个方向!”

    我默默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非常清楚他正在竭力掩饰紧张。我想稳住他的情绪,于是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然而这一次,我什么都没碰到,我的手直接从他的身体上穿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