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淡极花更艳
第二日福府七夕会,林代该如何赴会?照英姑的意思,其实是不去的好。 只为云舟并非老好人,英姑已看出来了。云舟对林代含有敌意、甚至已经出了手,不管为什么动机,总归事实已经摆在这里。何不暂避锋芒? 林代只笑答:“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总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似乎也有道理。英姑想想,佳节到外头做客,总不至于有太大危险。做下人的护得紧些,也便是了。 林代却另有想法。 她其实是留着一手,防着身体的原主儿林毓笙? 什么叫圆满?那滴泪说得太过含糊,大有可疑。林代不敢把这里的一切障碍都扫除,好让林毓笙舒舒服服归位——那时候,谁知道林代会怎么样?像个破扫把一样被丢开?或者化作春泥更护花的被吃了? “你想多了。”那滴泪对林代说。 “那么应该是什么?”林代请那滴泪明确。 回复是一片空白。一片迷雾。雾里似乎只有美好的气息。然而没有确实的细节保证,林代是不信的。 “那么莫怪我留一手了。”林代道。 林代不会缓和云舟的敌意,要始终留这么个威胁在身边,叫林毓笙不敢回来。直到林代确认所谓圆满结局真的对她有好处。 “看谁更耗不起?”林代甚至这样笑眯眯的想。 反正哪怕老死在这里,回头也不过是到无常鬼、虎司主那里做个回头客。锦城离城、林府谢府。她无所留恋,都不过是宿宅过客。 林毓笙可不一样!她痴恋着大表哥呢!她恨着好多亲眷呢!等尘归尘土归土、沧海桑田、红颜成空?她舍得? 林代且耗一耗,看能不能逼出更合理的offer。 她收拾停当,青翘也送易澧过来了。 好消息是云柯终于讨了二老爷的首肯,也能到福府去玩儿。 这七夕会,主要是女眷的节日,不过未成年的哥儿,也很可以夹在里头凑趣。云柯这年纪,正在成年与未成年之间。难得他这两天的功课出奇的好,二老爷就允了他去玩一天。 云柯回来向青翘报喜:“这下好。可以把你也带去玩了!” 青翘笑逐颜开:“怎么办到的?” “自然是我天纵英才——” “原知道你下决心读书。终归读得起来的……”青翘说到一半,又摇摇头,“算了,你命好。不必非在这条路上挣饭吃。爱怎样怎样吧。偶尔用功一下搏个老爷欢喜就好。” 云柯心头暖洋洋的。仿佛午后的阳光浸透了新棉被。他拖了青翘的手道:“还有个更好的给你看呢!” 青翘左右看看。不见外人,便好奇的任他拖了去,到个柜子前。云柯双手捂了她的眼,道:“猜猜里头是什么?” “可是七彩线?可是小篆香?可是九尾针?可是水上浮?”青翘一径儿猜下去,全是七夕节得用的小物色。 七夕又称乞巧节。女人的巧,最体现在针线上,所以有七彩线、九尾针,以穿针引线、编织缠绕为种种游戏。又传说织女娘娘全身香气扑人,所以七夕也有品香的游戏,往往是合成各种香粉,用香模打成型,再点燃。最流行的香模是小篆的“心”字,可以一笔连到底,烧起来美观连贯,又称为“心字小篆香”。至于水上浮,则是蜡制的种种小像,如牛郎、织女等应节的人物,又或鸳鸯、喜鹊等灵巧的动物,形制各异,小巧可爱,投在水盆里。那盆里的水又可以做各种应节的游戏,若要细说,写一本厚书都写不完。 青翘猜了这么多,云柯只管摇头。青翘眼虽看不见,凭着他手上牵动的动作、光与影的变化、以及某种无法言说的感触,却也知道他在否认,放弃道:“我可猜不着了。” 云柯便该开柜子给她看了。他手还捂在她眼上,“呃”了一声。 青翘问:“怎么?” 云柯烦恼道:“我想开了柜子让你自己摸摸,但我捂着你的眼睛,怎么开柜门呢?” 青翘道声“嗐”,正想自己去摸着开柜门。云柯忽道:“有了!”身子拦在青翘与柜子之间,放开手,用自己胸膛掩住青翘的脸,低头,绵绵密密亲在青翘的额上。 青翘腰肢发软,双眼虚闭。云柯回过一只手,把柜门打开了,嘴唇仍在亲吻。青翘两只手搂过他的腰侧,绕到他身后。 她要紧紧贴着他,手才能够到他身后柜子里的神秘宝物。 他们贴得那么紧,连最细小的风都无法从当中吹过去。青翘指尖摸索着,忽尔眼睛就睁圆了。 “是啊。”云柯的声音很宠很宠,“你喜欢的嘛!” 他身体让开了。青翘见到柜子里,是那座纸宫殿。有铃铛和回廊,每一扇门都可以开合,比真的还精致华丽的,本该供在二老爷书房里的,那座纸宫殿。 “怎么会的?”青翘太过惊奇。 “因为我功课好啊!”云柯继续表功,“老爷夸奖我,问我要个什么赏赐。我捉摸着,要这座宫殿,不知他会不会肯?说实在的也没把握,偏生又有人给老爷回话。老爷出去了一下,再回来,心情不要太好!我赶紧的提了要求,说七夕都乞巧,我读书人,就拿这纸器乞个口彩罢!老爷臊了我一句,说我哪算读书人,不过还是把这纸殿赏我了。这真是我们运气好,洪福齐天!” 青翘掩嘴而笑,将柜门合上了,道:“自是有人运气好!” 这话暗有所指,云柯没听懂,也没多想。 一行姊妹兄弟会合,就同往福府去了。 福府那一晚的七夕,差不点没被挤破门板。多少人想来看看传奇的林姑娘,林代玉哪! “我们该卖票的。”福府小厮抵着门板,抱怨。 “你以为是戏台子给蝶老板卖票啊?”同僚立刻驳嘴。 “切!他的票还用得着我们卖?”第一个小厮再驳回去。这倒是真的,蝶笑花的戏票从来一票难求。不但要钱,还要面子! “嗯……哎,再过几天,我们都可以看了!”有个小厮提醒。 顿时每人脸上都露出憧憬。 如今是七七节,再过几天,到七月半,是盂兰盆节,蝶班要在水中搭个台子,款待父老乡亲。那时候,就算无权无钱也无票,蹭在江边,也能听到个声儿、看到个影儿的! 多么好? 一时人人恍惚,手里差点没封好了门,毕竟有个人钻了进来:“哟!林姑娘在哪儿呢?” “阿嬷!”小厮对这街坊婆子简直无语,“你以为你真能见着啊?我们都见不着。” “你们不一样。你们是男的!我是女的。我这把年纪了,老人,该敬重的!我给她送去,对,就说送七彩线,你说太太也不好说我什么吧——”还真往里走。 “阿嬷!”小厮真无语了,推她转身出去,“您回去将养将养身子骨罢!” 至于那些有幸能见着林姑娘的有头有脸眷属们,都叹值得了! 她还在丧中,这日不过素色衣裙,饰物仅限青白玉、银子、本色珠子而已,却是淡极始知花更艳,那清涟涟的容颜真叫人眼目一新。 见着她的人,不由得将她将谢云诗并比同拟。 当年谢云诗自是如神仙妃子,如今果然有福份伺候皇帝去。而今这林姑娘,却清美如月中谪仙,不知更会是个什么结局? 当年太太们见了云诗,无不想“我们配得这么个媳妇么?”然后自己丧气:“怕是不行罢!没那个福份。” 如今她们见了林代,仍然想:“幸亏我们小子没见她,不然怕是要叫我来求亲!咱们难道养得起这么个媳妇么?”然后自己摇头:“怕不行罢!大气都不敢吹她一口、怕折了她。也就看看、养养眼罢了。经年累月的,咱们寻常人家、寻常人物,如何伺候得起。” 却又有人心存厚道,再替林姑娘加个分:不过看她坐着,很知稳重呢!或者品性不像相貌那般纤怯罢! 林代垂眸端坐,有时作专心聆听状,有时点头作乖巧附和状。 这种场合,她很知道自己扮演一只娃娃就够了。有什么展现聪明美德的机会,只管让给云舟,那却是不必争的。 譬如摆弄了喜蛛盒、卜了水上针、再看生花盆。这原是七夕的传统节目。所谓生花盆,也不过就是个盆景儿,号称看谁的手巧,其实也多半是家里能干的下人代做、或者到外头定做了。不过盆里事先播下栗米之类的种子,在七夕这日都抽芽了,要看谁的嫩苗茂密整齐,却还有点意思。 林代的盆也不过是跟谢府其他大小姑娘差不多,泯然众人。若搁从前的林毓笙,绝受不了,会担心被人耻笑了去。林代倒不在这点上争竞,便让园艺出名的云舟出一头地—— 云舟的生花盆却也不是最巧的。 最巧的要属谢大太太。 大太太面上有光,笑得盈盈的,搂着云舟向人夸赞道:“都是四囡给我安排的。”云舟则谦道:“大太太苗出得好,这是安排不来的。” 正一团喜乐,有丫头赶来,朝福太太禀了句话。福太太“哦?”了一声,满脸是笑,对大家道:“回头还有位贵客要来哪!”(未完待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