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古
看着青衣男子瞪得极大的眼珠,江户啐了口唾沫,恶狠狠说道:“放你的屁!都是中品,装个锤子。” “走吧,去见见我们的州牧大人。”在房间里找了个帘子遮住开始缓缓渗血的腹部,江户嘴角翘起,眸子里弥漫出血色,“刘大人,应该很是想念我。” 话罢,江户走出阁楼,朝着这群建筑的最深处走去。 ………… 刘汕坐在书房的檀木椅子上,不停地揉搓着官袍的袖口,其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氤氲着化不开的阴郁。 身为一州之地的最高统治者,刘汕的力量,绝不止府衙之中那些只知贪贿的捕快衙役。 所以当江户双脚踏入幽州城的那一刻,关于江户的种种一切,便已被人呈上了刘汕的桌案。 想起了那座距离幽州极远的城池,刘汕的身子隐隐有些颤抖。 十年的时间,当年的种子,在那个疯子的培养浇灌下,如今结出了怎样妖艳诡谲的花朵? 刘汕翻了数遍关于江户的资料,似乎得出了一个结论。 死亡。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刘汕粗实的眉头狠狠皱起,声音冷漠,“杀了他。” 空旷的房间里,烛光一颤一颤的摇曳着,似乎在震惊着他的言语。 “从他踏进幽州城的那一刻,他应该已经下定了决心。”刘汕喝了口冷茶,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虽已阳春三月,但夜里却还是冷的有些瘆人,白日里的冷茶,此刻在月光下,似乎更冷了些。 冷的他,有些难受。 “我能透过纸张上的只言片语,看到一些画面。”刘汕叹了口气,“我们都曾经是军人,所以你们应该也能体会到。” “他这十年,对自己,未免太过严厉了些。若不是背上有担,他断不会如此辛苦。”刘汕感觉到了肚子里的寒冷,于是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伸出手揉了揉眉心,今夜里,他皱眉的次数有些多了。 “而这些担子中,有一根,应是我放上去的。他若想放下这根担子,便需要我去死。”刘汕眼中开始露出愤怒的神色,“可笑!” “既然我不想死,那就只有他去死了。”刘汕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容里多了些悲哀,“可惜了,还没过几年好日子啊。” 刘汕的声音有些凄苦,那句还没过几年好日子,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感叹地牢里的那名少年。 刘汕喉咙动了动,似是准备继续开口,但却突然顿住,因为他感觉到了寂静。 虽然入夜已久,夜深人静应是常理。 但此刻,却似乎太过安静了些。 刘汕突然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肆意,笑得张狂,笑到小腹微痛,笑到眼泪横流。 他在笑自己的愚蠢木讷,笑自己的天真无邪。 在桌案两侧站立许久的两名素衣男子被刘汕突然地大笑惊了心神,相视一眼,皆是在对方眼里感觉到了一丝惊恐。 他们不知道平日里冷静到冷酷的大人为何突然发疯,大人所担忧的那个少年,不是已经被押在了地牢之中吗? “大人为何发笑?那少年已然被羁押,生死不过在大人一念间尔。”其中一人压下心中隐隐的猜测,声音有些颤抖。 “你应该已经感受到了。”刘汕喘了口气,接连的大笑让他有些难受,“人类酣睡尚有梦呓,况且万物。但此刻却是万籁皆寂。” 心头被压下的猜测在刘汕的言语下,仿佛是水遇热油般瞬间被激荡开来,问话之人的身子突然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原来,大家都是怕死的。” 一个温和的声音突兀响起,在空旷的房间里翻滚迭起。 刘汕本就苍白的脸颊,此刻更显苍白了些。 这个温和的声音,既不是从自己的喉结张合下发出的,也不是身旁那两个呆愣愚蠢的属下,那便只能是那个名为江户的少年郎了! 关于死亡的恐惧,渐渐在刘汕的心头升腾。 于是他站起身子,侧身抽出了身后灰色铁架上的那柄锋利长剑。 握着剑柄,感受着上面的淡淡凉意,刘汕心头翻涌的惧意渐而缓缓平静。 握着略微沉重的长剑,他眼中开始涌出一股莫名的自信。 当年何等凶残的大战都未曾将自己的性命带走,况且今日的一个黄口小儿! 随着吱呀的声响,在门外已然站立良久的江户推开书房木门,大步走了进来。 他站定在书案前不远处,看着刘汕苍白的脸颊,嘴角翘起,声音讥讽:“你坐在凳子上叽里呱啦的决定他人生死的时候,可曾想过此刻?” “大人当年冲进江府肆意砍杀时,其握剑的姿势,是否与今日这般相同?”江户盯着烛光下刘汕并不如何明亮的眼睛,轻声问道。 “放肆!”刘汕身旁的两名素衣男子拔出腰间长剑护在刘汕身前,脸色苍白的望着江户与其身后的几名黑衣剑客,声音低寒,“你等宵小,可知越狱刺杀朝廷命官是何等罪过!” 江户盯着两名素衣男子。 他们脸上虽有畏惧,但挡在刘汕身前的身子却是纹丝不动,硬的有些出奇。 江户沉默了一会,心中释然。 深夜还能在书房立于刘汕身边,想必也是手下心腹,这刘汕再不堪,总不能连几个可以为其舍生的下属都没有。 江户抬起手中一直握着的长剑,遥遥指向刘汕面门,轻声说道:“你这两名手下,也算忠诚。想必等会你们黄泉路上一起,也是不会寂寞的。” “我想不通。”刘汕心存疑问,于是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认真开口道:“你既然侥幸存活了下来,即便是你有那般强大的老师,你也应该静静蛰伏起来,等到强大的那一刻再悄然寻仇才对。” “为何,你要这般明目张胆?”刘汕叹息了口气,“今夜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定会被整理成文字,呈放在明日一些贵人的案头。想必,会给你的未来带来极大的不便。” “无妨。”江户嘴角的笑意收敛,认真说道:“当年的发生惨案时,我不过才七岁,所以很多事情,我并不了解。” “能查到你,已然便是侥幸。” “所以,我需要鱼饵,来诱他们上钩,他们动起来,我才能明白我的敌人究竟是哪些人。” “以身作饵?”刘汕笑了笑,随即平静道:“小心被吞的连渣都不剩。” “不怕,我还有师父。”江户漂亮的眉头高高挑起,侧过身子,指了指身后的剑客们,轻松笑道:“还有整个洗剑池。”
窗外月光透过缝隙映了进来,照的少年眉清目亮,好不潇洒。 刘汕神色一黯,他听出了江户话语中的杀意,于是他不再犹豫。 他口中一声厉喝,一脚踢起身前书案。 书案带着剧烈的破风声,旋转着朝着江户砸来。 江户欺身上步,右手长剑捎带着挽起几朵剑花,一剑劈开迎面而来的书案。 然后,江户看到了裂开的案子后,刺来的两柄钢剑。 看着刺来的剑,江户眼神平静。 他压身,扭胯,然后横剑。 一步穿过握着钢剑的素衣男子,江户剑指飞起一脚后仍站在原地的刘汕。 江户身后,两名素衣男子满眼的不可思议。 他们嘴唇张大,却是发不出声音。 只听见长剑坠地的声音响起,他们紧紧捂住自己在刹那间被切碎的喉管,无力倒地。 “没人能救得了你。”江户看着刘汕眼中浓郁的绝望与不甘,突然眼睛通红,“就像当初没人能救得了江府上下。” 他挥剑,剑身上白色劲气密布。 他一剑斩碎了刘汕格挡在身前的长剑,重重砍在后者的脖子上。 “再见了,校尉大人。”江户拔剑。 刘汕的鲜血随着长剑抽出的轨迹,滋溅在了少年身上。 校尉大人? 剧烈疼痛中,刘汕听到了这句话。 他回想起了当年边塞的无际草原,想起了宫门前的宣誓,想起了那天夜里燃起的火光。 他心中此刻突然生出了浓烈的悔恨,于是他捂着喷血的脖子,艰难开口,“小心白鹿书院的……” 话音还未落,鲜血便是倒灌进气管,堵住了刘汕的喉咙。 他此刻,失去了最后的意识,倒地身死。 江户看着半身被自己鲜血染红的刘汕,神色复杂。 这难道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江户转身,对着身后一众剑客道:“清理好痕迹,不要留下任何东西。” “是。” 当天夜里,幽州牧刘汕府邸失火,连带府邸不远的幽州署衙同时失火,部分幽州捕快同州牧刘汕大人一齐救火,竟因此不幸殉职,震惊朝野。 ………… 次日凌晨,幽州城门刚刚开启,一辆黑布遮掩的马车便从东城门洞内缓缓驶了出来。 江户靠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回想着昨夜刘汕未曾讲完的那句话。 “白鹿书院……”江户突然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更加沉重了些。 天下有四大帝国。 如果说大唐是四国中最年轻力壮的粗鲁武夫,那么北魏便是四国中最年长有礼的教书先生。 而白鹿书院,就是这个教书先生用尽了心思教育出的科考状元。 白鹿书院在北魏的地位,比之如今扶桑教在大唐的地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它更是被当今天下四国的读书人,尊为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