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除夕夜

    他和弟弟并不亲，不要好，常常打闹。

    mama一直很喜欢弟弟，甚至，会经常忽略也仅仅才只有五岁的林望。所以，林望不喜欢他的这个弟弟，不过那时候有爸爸的爱，他觉得就算mama爱他少一点，爸爸爱他还是要比弟弟多的。

    直到那个暑假，爸爸长期在工地里干活，仅靠他微薄的收入来维持一家四口的生存的确很辛苦，所以，mama突然做出了一个始料未及的决定，她要把弟弟送走，让有能力的人来养活他。

    林望并不知道mama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直到现在，他依然不知道。

    那一天，林望被送到幼儿园，他并不知道，那天以后，爸爸再也无法继续爱着他了。

    车祸发生的那么突然，却又那么的……理所当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用理所当然这个词来形容，只是觉得好像刻意安排好的一般。

    但是林望现在能够想象的到那时的场景，爸爸一定是倒在血泊之中，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无可奈何，然后一大群人围上来，车主在慌乱的拨打120，但他不确定mama有没有回过头去看一眼，有没有看到爸爸那无助的眼神，有没有感受到他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妻儿的心。

    只是为了要阻止mama将弟弟送走，爸爸奋不顾身的追往，酿成如此悲剧的原因，就是mama的一意孤行与决绝。

    很多年后听到很多人议论他的mama，当年并不是想带着儿子跑掉，为什么要这样狠心，也许这个答案，只有mama能够亲口告诉他。

    记得那天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是外婆去幼儿园接他的，并没有回去原来的家，而是来到了外婆的住处，也就是现在的这个地方。

    那时候外婆的家，环境条件都好太多，虽然外公已经不再，但是外婆一个人生活的很好，没事打打麻将，听听戏曲，也是自在。

    外公在世的时候喜欢画画写毛笔字，所以书房里有很多字画，那个时候，外婆为了安抚哭泣的他拿给他看，他并不懂，只看到了mama的样子被印在了白纸上，很是漂亮，就连脸上的斑点也都不见了。

    当再次看到mama的时候，她是一个人回来的，一脸的失魂落魄，然后直接走进了卧室。

    弟弟不见了，爸爸也不见了，林望记得他上学之前他们三个人是在一起的，可是只有mama回来了，他跑进了卧室里，抓着mama的衣服问道，“mama，爸爸和弟弟去哪儿了？”

    他清楚的记得当时mama是怎么回答他的，用她恐怖的眼神，双手紧紧捏住他的肩膀，咬着牙告诉他，“你爸爸已经死了，你再也看不见他了，而且从今以后，你没有弟弟了，他会有新的身份，新的名字，新的爸爸，那都和你没有了关系！”

    当时林望吓得直哭，还是外婆听到把他抱出去拿糖安慰着他。

    那年五岁，林望失去了最爱他的爸爸，也听说，家里获得了一笔八万块钱的赔偿费，只是mama自始至终都没有把弟弟接回来。

    房子被mama无缘无故的卖掉，家似乎也就散了，他则被正式寄养在外婆家，mama鲜少回来住，就连外婆也不知道她整天在做什么。

    后来好多时候，他都会闷闷不乐地坐在床沿上，想着今晚mama会不会回来？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孤独感包围着他，他对家的概念似乎完全崩塌了。

    十二岁那年，mama抛弃了他，决绝的离开了这个家，为此外婆气得生病了也没能让mama回来看一眼。

    他听外婆说，mama要和领养弟弟的那个男人在一起，外婆说，他没有妻子。所以，他开始恨他所谓的那个弟弟，心想如果不是因为他，mama便不会走。

    mama走了之后，长期在国外发展的舅舅总是会回来看看外婆，也常带吃的给他，知道他喜欢弹吉他，于是买了一把价格不菲的吉他送给他。舅舅想带他们一起去美国，外婆死活不答应非要守着这个房子，林望能理解，老人家都会有一种落叶归根的感慨。所以他上学的费用，除了mama每年固定的一笔钱，更添加了舅舅慷慨的两万。

    可是外婆一直很拮据，家里的房子越来越破，外婆也舍不得装修，她时常说，“外婆年纪大了折腾不起，等到你高中毕业了，就安心和舅舅去美国留学，你姨妈会常常来看外婆的，外婆会在家里等着你学成归来。”

    那时的外婆不停地流着泪，明明很不舍，却还是要把林望往外推，他知道那是为了他好。

    白色的纱帘轻轻地摇曳着，夜里，月光照着林望浅睡的侧脸，他将瘦弱的胳膊搭在外婆的背上。

    那是一个微微起伏着的背，他蓦地发觉，在那段痛苦的童年里，给予他最多安全感的不是mama那如海绵一般柔软的背，他所依靠的，也只能依靠的竟是这样一个瘦削的，脆弱的背。

    他搂着外婆的背，嘴里发出梦呓般地嗫嚅，“mama……”

    很多时候，林望不愿承认，却唯有忽略这个事实，每当孤独无助的时候，给予他最多关爱的都是同一个人，也只有这一个人。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天还没亮的冬季清晨，隔三差五的在半睡半醒之间，他便会听见一声开灯的动静，外婆总会提前为他准备好上学要带的东西，先到厨房烧一壶水，再去挑一个苹果用塑料袋装起来放在他鼓鼓囊囊的书包里。不一会儿，餐桌上便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点。

    当厨房的水烧开了，外婆会将热水灌进一个小水壶里，然后塞进书包的侧兜，最后在一切准备好以后才会走进卧室叫他起床。

    虽然童年的不幸就像噩梦一般时常围绕着林望，但是有外婆，将爸爸mama的爱全部给予了他，而他的性格随爸爸，乐观开朗，所以在外人面前，他从来不会表现出自己孤独的一面，总是那么爱笑，那么阳光，那么青春。

    唐汨也一直认为，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太差，所以她相信，以后的路他会拨开迷雾，重见阳光。

    林望从小喜欢弹吉他，喜欢音乐，所以小学的时候外婆便送他去兴趣班，大课小课要花费一笔不小的费用，所幸外婆省吃俭用也留下不少钱，远远足够这些学费。如果说音乐是林望充满正能量的一面，那么学习就是他颓废的一面，他不爱学习，虽然天生的计算能力超强，但老师上的课他不听，有时候被逼两下子他就那么学两下子，理科大部分是没什么问题，临时抱佛脚勉强也能够达到八十分以上，可是文科就绝对不行了，所以这也是他文化成绩考不上高中的原因。

    “后来我才知道，谭益滔也就是小时候的林立扬。”

    “一……谭益滔是你弟弟？”

    “他不是，他是抢走我mama的人，从我爸爸去世那天，我妈就跟我说过，我没有弟弟了…”

    “那你们不是一直那么好吗？也就是说，初三那年你才知道真相？”

    “没错，我觉得是那么可笑，我居然和我最讨厌的人成为了好兄弟，如果不是那一次的家长会，或许我永远不会知道！”

    也就是学校在中考前两周左右举办的一次家长会，主要是告诉家长他们孩子大概的学习实力和志愿。

    没有家长来参加的林望脸上没有任何的失落表情，外婆身体不是很好，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告诉外婆这件事情。可是那一天，他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昔日的长辫子被剪的短短的，酒红色的卷烫发，看起来好像比当年还要年轻。

    看着她的着装，那样光鲜亮丽，林望知道，她一定过得很好，可他讨厌她过得开心，他多么希望这个叫做胡漾心的女人能够尝一尝被人背叛和抛弃的滋味。

    连同当年的林立扬一起……跌入深渊……

    直到家长会结束之后人潮散场，他心底还是盼着她能够来看看他，哪怕一眼就好，他很想说服自己，mama心里还是有他的。

    可是他并没有如愿以偿。

    傍晚放学后，他偷偷溜进班主任的办公室，只是在桌面上他就发现了那一份有学生和家长签名的纸张。

    他一排一排的寻找那个名字，胡漾心……终于他看到了，视线再往左一挪，又一个名字深深的刺痛了他的眼。

    谭益滔！

    居然会是他？

    于是就在第二天，便有了两人无理取闹的打架事件。

    “林望，记住以后你的身边还有我。”唐汨朝他一笑，隐忍住眼眶中的泪水不让它流下。

    其实她有很多想要问他的，其实她觉得谭益滔很无辜，其实她想告诉他，亲兄弟就不要计较这些。

    但是……

    她没有勇气开口，她害怕去替别人说话会惹他不高兴，她害怕这个本只有微光的夜里会因为那几句话而再次陷入黑暗。

    不知不觉，黑夜已经过半，两个人没有困意，这样促膝长谈到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