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放歌四海任逍遥
【楼府】 陆六孤已经醒过来了,环顾四周,发现是在楼轩和他的“新房”里,便老实趴在了床上发呆。 还有点懵,大概是记得一些事情的。嗯,要说的话说了,好像昏厥之前楼轩还冲了进来。他记得楼轩好像替他挡了一棍子…… 等等?! 楼轩替他挨了打? 陆六孤急得想起身,然而结果却是因为身上的剧痛而又扑回了床上。这一闹腾,外面的家丁听见了,赶忙进来,唯唯诺诺:“陆公子,有事要吩咐吗?” 陆六孤吸着凉气,问他:“小轩呢?” 家丁犹豫了片刻,还是老实告诉了他:“大公子在祠堂……跪着等老爷消气呢。” 什么?!他挨了那一棍子,现在还跪在祠堂门口?这是准备作死吗?! 陆六孤又想起身,然而身体状况根本不允许。他想起了楼辕,那个小半妖那么有办法,他可以帮到楼轩的吧!?于是伸手捉住那家丁的袖子,一边吸凉气一边急咧咧地问他: “你家五公子呢?!他去哪里了?!” 家丁看他这样,吓到了,慌慌忙忙回答:“五公子在老爷房门前给大公子求情呢……” 什么?! “你快给我仔细说!” 其实有什么值得仔细说的呢? 楼轩跪在楼府内的祖宗祠堂里,即使身边无人,也还是挺直腰板跪得端端正正。他知道楼止至气他,他知道楼止至想让他和陆六孤断了交集,但是他不想听他爹的话了。 就当是这辈子唯一一次犟起来了吧。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想屈从了。 而楼辕,坐着轮椅,守在楼止至房门外。他知道楼止至在房里,不开门是因为知道他要给楼轩求情。但是他一样知道,楼止至是舍不得楼轩的,也知道楼止至是联系自己的骨rou子女的。楼夫人也在里面,她只是碍于楼止至,才没出来。 于是他故意一言不发,甚至还撵走了霍湘震,一个人在阳光下晒着:“爹,大哥还在祠堂里跪着呢。” 楼止至没回答,只是指使房里小厮给楼辕送上了一杯茶水。楼辕没接,客客气气地给那小厮拱了拱手:“多谢小哥儿跑这趟腿,回去吧,我不喝。大哥还在祠堂里跪着,没人照管,小哥儿不妨把这茶水给他送去。” 房里就是楼止至摔了个杯子的声音,带着一声叫骂:“不许去!谁给那孽子送吃喝,就滚出我楼府大门!” 楼辕听见了,便告诉那小厮:“不麻烦小哥儿了,这茶我喝不得,小哥儿请回吧。”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楼夫人差婢女琳玉出来给楼辕送个遮阳的伞,怕他那瘦弱身子受不得太阳久晒。 楼辕又没接,依然是拱手笑:“辛苦jiejie了,只是大哥在祠堂跪着,祠堂里阴冷得紧,大哥又替陆二哥挨了陆大人狠命抽的那一棍子,想来辛苦得很,麻烦jiejie找吴大夫给他讨个药酒送去可好?” 房内又是“啪嚓”摔东西的一声:“滚回来!谁给那谬种送药,就陪着他一起跪着!” 楼辕听了便又是笑得客气:“那就不麻烦jiejie了,这伞我用不起,jiejie请回吧。” 日渐西斜,是霍湘震实在放不下心,进了楼止至这院子。实际上他一直也没走远,就一直等在门外。只是楼辕说要用苦rou计,他才一直忍着没来。此时实在是心疼楼辕了,才端着一碗过水打卤面和一壶热水过来:“暮皓,吃点东西吧?你现在脸都白了!” 楼辕摸摸脸,反而扭脸跟他笑:“白了吗?白净点岂不是好看?这面条我不吃了,师兄你还是帮我把这个送去给大哥吧,我不过是坐了一天,他却是带着伤跪了一天呢。这一天他水米未沾牙,万一也撑不住病倒了,那卧床的陆二哥谁照管?” 这都是故意说给里面“铁石心肠”的楼止至的:“若不是大哥给陆二哥挡了那一棍子,只怕这也是一条人命了。可说呢,爹跟陆伯父定这亲事的时候,大哥跟红蔷哪个答应了?红蔷那不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么?现在这亲事换了新娘子了,两个人都情投意合,他们却不愿意了。一个差点狠心把亲儿子打死,另一个就油盐不进任儿子在祠堂跪着。难为我这个做弟弟的,也就只能这么守株待‘爹’,算是报答大哥照顾我的恩情吧。” 霍湘震听着就蹙眉,半带嗔怪,却也是给里面那个犟驴一样的爹说的:“你这守株待‘爹’能不能顾惜一下自己?就你这三步一咳血、五步一昏厥、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卧床的体格,在这儿晒一下午?你这场病才好几天就跑这里作?”说着把面条和筷子往他手里塞: “快吃点!万一吃凉了你又要胃疼得整宿睡不着。” “我不吃不就好了。”楼辕就是不接。 霍湘震听着就来气,不由自主就教训起楼辕来:“你不吃不是一样胃疼!还得头晕!你还不如吃了呢!快点!你不拿自己当回事,我还心疼我养你这么大呢!” 楼辕却还是跟他笑,拿起了霍湘震端来的热水:“我喝点水就好。你养我十六年,还能这么心疼我;可里面那个,养儿子养了二十五年,都不见他这么疼儿子呢!” 里面楼止至终于是忍不住开口了:“你用不着给我旁敲侧击,也甭在这儿给我阴阳怪调地激我。” 楼辕听了他这么说,便戳一戳霍湘震的胳膊:“师兄,你还是给我大哥送点吃的去吧,顺便叫上吴大哥,给他上点药。爹说了,谁给他送吃喝、送药就把谁撵出去、打死,那你和吴大夫都不是府里的人,你们送去,他管不着!” 这小猫是终于开始跟楼家人叛逆了么?连“他管不着”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霍湘震笑着摇头,看着楼辕,满是不情愿:“那你呢?” 楼辕就给他一个猫儿一样的可爱笑脸:“放心放心,我有分寸,我还不知道自己这身子吗?受不住的时候我就回去了。再不济你看完了大哥,叫梦山来照管我嘛。” 霍湘震想想,大概是这个理儿,也就不坚持了:“那好,我叫乌鸡一起去看看你大哥去。” 楼辕笑眯眯看着霍湘震走远,到看不见了,这就收起了笑脸。又看着楼止至那紧闭的房门。他知道楼轩亲娘也在里面。这嫡母在他而言也是母亲。于是又开口向里面道:
“爹,娘,你们就真忍心让大哥跪到死了吗?” 里面不过片刻的沉默,继而就是楼止至的咆哮:“不许出去!他若不跟陆六孤断了,我就宁可当做没生过这个儿子!” 楼辕苦笑了一下。最不想用的招数,还是得出手了。 “好!爹,娘,你们不理大哥是吗?那我就在这里陪着大哥跪,跪到你们让大哥起来!” 说着,自己慢慢从轮椅上挪动下来,跪在了粗粝的地面上。他不敢让膝头受力,于是这姿势与其说是跪,不如叫跪坐,但这样对于他的膝盖来说,也是负担。 春夏之交,地气上升,地表有些热度,却还是凉的。楼辕猛然又感到全身关节一齐传来的刺痛,忙从怀里找出那药瓶,慌慌张张塞了一粒药丸进嘴里。剧痛让他忍不住弯下腰,手狠狠抓着地面,抠了进去,额上青筋暴露,呼吸断续粗重。终于挨到了药力发作,把那疼痛压了下去,才喘着粗气,慢慢直起腰来。 他没力气说话了,也不需要再说话了。他现在,只要这么慢慢跪着就好。 房内,周蒹葭焦心得不住走来走去,还是忍不住差使琳玉:“琳玉,你看看五公子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门外跪着?眼见着天晚了,他是不是已经回了?” 琳玉便领命要去打开房门,却被楼止至喝住: “站住。”又对夫人道,“那小子本就是在磨你心软,你现在开门,反而是在助他威风,让他跪起来没完!” 楼夫人闻言却是心疼楼轩和楼辕这兄弟两个,几乎落下泪来:“那你说,你就让辕儿在外面那么跪着?我还不是辕儿亲娘呢,你是他亲爹!你不心疼吗!” 楼止至不说话了,却摆摆手:“琳玉,从窗缝往外看看他吧。” 琳玉一向是个面瘫,闻言也就只到了窗户边扒窗缝往外瞧。楼家这向来家教严谨,没想到如今楼止至竟然还要命下人去扒窗缝。 夫人这厢心下焦急慌忙问她:“辕儿还在不在?怎么样了?”琳玉回过身来:“回夫人,五公子跪在门前。” 这话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楼止至拍了一把身旁小厮,强自镇定:“你去看看。” 小厮这是驾轻就熟扒起了窗缝,还微微推开些儿,显然平日是没少听墙角扒窗缝。一边看一边小声跟楼止至他们咋呼: “啊呀,五公子脸都白了!满脸都是冷汗啊!好像要撑不住了!” 这二老本就揪着心呢,听他这么说来真是惊惶不已。 “哎呦!五公子晕倒了!” 这下可真管不得气不气了,楼止至慌慌张张打开了门,比楼夫人还要急。 身体还是受不住这样的辛苦,楼辕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慢慢合上了眼皮,却看到了楼止至终于打开了房门。 终于是……挨到了啊。 楼辕唇角泛起一抹笑,趁着还有意识,说了一句: “大哥,还在祠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