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君不见
楼辕的小院子,在楼府南侧。说是小院,其实一点都不小,只是精致才像是“小院”。院落东南角是一幢二层小楼,飞檐精致,小巧秀气,但并非是两年间新建的,乃是和院中高大的梧桐树一样,从汴京的楼府里整体搬来的。楼家也算是财大气粗,这么一点点小事除了有些兴师动众之外却也影响不到什么——反而是添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楼止至对亡妾难以忘怀,即使是搬来新京,也要带着当年金屋藏娇的绣楼和亡妾手植的梧桐同来。 那小楼终日锁着门,钥匙就在楼辕手里,他愿意的话随时可以进去。小楼前临一方水池,这是新挖的了,池中的睡莲是楼辕手植——这院子里除了那梧桐之外的花草树木都是楼辕亲自种下、亲自侍弄的。水池里面养着金鱼,池边建了小桥,其实是仿造了当年小去做歌姬时所住的“鱼月小筑”。 院子里除了这“鱼月小筑”的一角之外,也是大大和别人的院落不同。人家院子是平整开阔,楼辕的院子就不一样了:正房在院中三分之二的地方,分出了前后院。三分之二是前院,种的满满低矮花树,在树下铺出小道,颇是有几分曲径通幽,安排着石桌石椅。院子规划得仔细,十几年后树长得高了大了也能不影响房间采光;北面是门,东西两侧有偏房,正南是正房。 霍湘震就是被安排在东面偏房。西面偏房说是有个姓吴的神医,常来看望楼辕,就是专门给他备下了。东西偏房连着正房左右的耳房,有一圈木质的廊道整体给连接了起来。上下没有台阶,都是斜坡,方便楼辕出入,连门槛都是平滑低矮一些的。房檐下还挂着几只铜质的风铃,像极了以前霍湘震和楼辕在渝州的家。 三分之一的后院,在靠近楼辕房间的地方种了一棵木棉树,让楼辕一开窗就能看见。这是从新京附近的苗圃直接移植来的大树,已经长出了房顶,却像极了以前霍湘震和楼辕在渝州的家里的那棵玉兰树。后院还有水井,和大片空地,架着竹竿,可以晾晒衣物和被褥。 因着楼辕比他们先回来了几步,此时他坐在自己的房间外间,冷眼看着下人们给霍湘震收拾那空了两年的东偏房。 其实那间屋子……算了,既然是他住进去,那也就没什么了。楼辕想了想,还是没出声,决定不去理会他们,关上了房门,转进了外间,直奔窗子旁边。他这房间也是分开内外间的,内间是他起居休息的,不会有外人进去,布置是合乎他性子的简单。外间有待客用处,因此布置得雅致几分,却也是简练,不过桌椅、取暖又兼煮茶的红泥火炉、书桌和鹦鹉架子罢了。 窗子边立着的鹦鹉架子上,站着一只玄凤鹦鹉。通常来说这玄凤鹦鹉胆子小又爱扑腾,是不适合架养的,因为它容易把脚弄断。但楼辕这只却是无虞,因为它根本就没让脚链拴着,随时都可以飞走。比如此时,它就飞到了楼辕肩头,亲亲热热地: “五公子!小楼辕!小楼辕!” 楼辕抬手,食指指尖点点鹦鹉额头:“恁久不见,八哥你可想我了?” “想你!想你!!” 这只“八哥”可不是只会简单模仿人言,楼辕培养它三四年之久,自然是有大用的。楼辕驱动轮椅挪到鹦鹉架子下面,弯腰探身拿起一束谷子,送到八哥鸟喙前:“数你嘴甜。” “我要花生!我要花生!!” 八哥扑腾着飞回了架子,楼辕笑眯眯摇着头:“那就等我一会儿出门了给你去买,我记得家里是没有存货了的。” “没有了!没有了!” 楼辕又到了房间中间的桌子前,喝了一口已经晾得温了的茶。抿抿,是他房里的小童子泡的。那孩子唤作梦山,是四年前他回楼家来时楼止至给他领来侍候起居的贴身小厮。只是那孩子着实还小,当年才七岁,站着都没楼辕坐着高。楼辕想起来这孩子也长高了不少,正想感慨着时光荏苒,又喝了一口茶解解渴。还没等咽下去,房门“咣当”一下就被撞了开,只听梦山急急忙忙一句:“公子快躲!温三小姐找你来了!!” “噗!……”楼辕一口茶喷了个老远,“谁?!”回头一看他那小童子,小娃儿急着跑过来推他轮椅: “温三小姐!!她知道你今天回来了!” 以那位姑娘的速度计算…… 楼辕颤颤巍巍道:“梦山……不用推了……”说着连回头都不敢了,“她应该,已经到门前了……” “啊?!”小童子,梦山,回头一看,“啊!——”真的已经站在门口了!! 那温三小姐也是端得个刁蛮娇俏,唇红齿白亮瞳仁,乌黑长发绾作一条大辫子用红绡束起,一身艳丽红衣是窄袖的便款,方便什么呢?楼辕估计是方便这位“身手不凡”的小姐上房上树;腰间挂着两粒玉铃铛,随她行走发出清脆声音。 此时这位娇俏小姐,正两手叉腰气哼哼看着房间里主仆二人,噔噔噔冲进屋里,一把揪住小梦山耳朵:
“好呀你个小鬼!联合你家主子躲着我?!” 当然她也没用多大力气,但是小梦山可能是学到了楼辕的狡猾,呲牙咧嘴:“哎呦!疼疼疼!!好疼呀!!” 明知道是装的,温三小姐还是收了手,然后就是往外推梦山: “去去去!!我和你家公子有要、事、相、商!” 梦山担忧看向楼辕,楼辕却是隔着他们看到了院子里、花树下那个向他这里张望的霍湘震。于是摆了摆手:“梦山你去吧。顺便把门带上。” 梦山惴惴出了门,顺手关门。门外霍湘震便问他:“怎么回事?” 梦山哭丧着脸道:“温三小姐又来找我家公子了!她喜欢四公子还不敢直说,老是来刁难我家公子!” 霍湘震想了想:“难道这温三小姐很难缠?” 梦山几乎是大呼小叫:“哇她岂止是难缠!她好吓人的!又会武功又会撒泼!” 霍湘震寻思着这怎么这么向小时候的云暮皓,一边还是问:“那她干嘛总找你们公子?你们公子不能婉拒了她吗?” 梦山似乎是非常、十分、以及特别地为楼辕哀悼:“还不是我家公子树大招风,连太学的温飞卿博士都教不了他。温三小姐是温博士的女儿啦……所以就拿这个来赖着我家公子。” 霍湘震似乎是明白这姑娘的无赖策略了,才想起忘了问这小娃的名字,因而问了一句。梦山答了他,霍湘震便悠悠吟了两句诗文: “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梦山却是点头:“对啊,五公子就是从这里给我起的名字。我问过他这个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不告诉我。” 霍湘震略微一愣,而后解释:“就是说,我很思念一个人,但是他离我实在是太远,就连做梦我都无法梦到他。这就是梦魂不到关山难了。” 梦山似懂非懂点头,又歪歪头:“那,公子在思念谁啊?” 霍湘震已经转身往门外去了,却浅声轻笑:“是啊,思念谁呢?”听说,楼辕是很喜欢靳家胡同那老店的糯米糖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