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
【扬州码头】 大运河已有三百余年历史,自秦英宗开凿以来,承担了南北漕运重任,见证着两岸人家更替,漠视着身边的盛衰兴亡。它从李唐的扬州直通赵宋的新京。原本大部分处在赵宋境内,但近年来李唐斥资开凿运河下游,已经通向了杭州,只是尚未开航,还在后期修缮。楼止至一行就是要乘船北上,一路回去赵宋新京。 这赵宋京城原是远在黄河附近的汴京,但因着新京处在大运河终点,又有群山拱护,既可免去汴京水患又可占据地利,两年前赵宋便迁了都城。楼陆两家作为朝臣,也是跟着朝廷,带着主要家眷仆役迁到了新京。 其实这也是当朝皇帝赵元桢压制两家势力的手腕:楼家早在赵宋开国时就在执掌军队,势力在北方边境盘踞,在汴京早就是根深蒂固,掌握京城卫军的同时,仅凭威信就足以调动边关军队,更有家军队伍驻扎在离汴京最近的关口,若是有意篡权乱政,即便没有虎符也不是难事。陆家根基虽是薄弱,也没有军权,但与塞外各国均有熟识,若是有了反心,满可以利诱外邦出兵。楼家的军队,陆家的朝堂,赵家挂名的天下。为了防止权臣干政,今上赵元桢也真是伤透了脑筋。他最伤脑筋的还是两家不但不能两虎相争,反而是交好,简直是让他如芒在背。两家的家主,楼止至与陆灭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某些计划是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策划好了…… 但是还好,这些还不用太早担心。通常来说,人们最爱关心的还是眼前的事情。比如现在这长长的队伍就要上船出发了。 楼轩上车去背楼辕的时候,霍湘震已经雕好了鲁班符,正按照楼辕的指挥拼装着轮椅。楼辕还是坐在那个角落,霍湘震也不敢离他太近,老实地在自己坐着的小角落里听指挥,一副受气包模样: 楼辕:“那个轴头是左轮子的……左轮子!你那个叫右扶手!你能不能再笨一点!” 霍湘震:“呃……” 楼辕:“那个零件是拧的不是直接摁进去的!没看里面是螺纹吗?你是不是四年没下山憋傻了!” 霍湘震:“……” 楼轩也不知道这时候该是个什么表情,不过觉得有点莫名的不开心。皱了眉,声音不觉是硬气了: “辕儿,到码头了。别闹了。” 楼辕听到这话,有些奇怪地看他,但还是点头:“……好。大哥。” 陆六孤看了楼轩一眼,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楼轩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失态了,假装咳嗽两声,然后一言不发过去背起了楼辕下车。陆六孤轻轻摇头,走到霍湘震面前,笑了笑:“我来吧。我做过很多次了。”而后很快拼好了轮椅,带下马车。 霍湘震挠挠头,又摇摇头,下车跟上去了。 楼辕还是很喜欢坐船的,因为船上到处都是平地,到哪里都方便些,不用总麻烦别人。霍湘震跟着下了马车之后,就见到楼轩已经推着楼辕上了艞板,身边是陆六孤。霍湘震跟着上了船,刚走到楼辕身边,就被楼辕瞪了一眼。只见楼辕cao控着轮椅滑开了一段距离,才看着江面慢悠悠凉丝丝道: “别过来,跟我保持一丈以上的距离。” 霍湘震只好停步,看着楼辕。楼辕完全无视他,跟楼轩和陆六孤说着轮椅上新刻的鲁班符,往船舱里进。霍湘震这一路跟上去,颇似个委委屈屈的小媳妇,却不多不少地保持着那一丈距离。楼止至这边旁观者清,在心里乐的是直不起腰了,还好面上只是挂着一贯的高深微笑。呵呵,年轻人啊,舍不得面子套不着“郎”,厚着脸皮坚持下去,早晚还是行得通的。辕儿这孩子看着是冷硬,实际上心肠就跟粽子一样,一层苇叶下裹得可是软软糯糯的江米。你要做的,不过就是剥开粽叶罢了! 船开动了,在水面上有一些微微的摇晃。霍湘震在船舱里面坐了一会,脸色越来越白。楼止至注意到了,但是没有说话。在围观楼轩和楼辕下棋的陆六孤注意到了,关切一句: “霍兄,你还好吗?” 霍湘震表情有些古怪,回答的时候也不太自然:“唔……无妨。”
看他眉头皱得小山一样,无妨才是怪了吧?陆六孤忍不住多问了一声:“你看起来好像不是无妨啊……怎么了?” 霍湘震不说话,下着棋的楼辕却凉丝丝插了一句进来:“他晕船。” ……妖怪居然也能晕船?!陆六孤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这种莫名的喜感。就好像突然有人跟你说其实猫会游水一样,就算是真的,也太颠覆常规认知了。 一直在远眺江面的楼止至便看过来:“晕船啊……霍公子要不要到甲板上走一走,会好很多。” “……”霍湘震咬咬下唇,没说话。 目光从未离开过棋盘的楼辕又是一贯的凉丝丝:“出去待会儿吧你,我又不能凭空飞了。你要是吐了这一屋子人都得跟着你遭罪。” 听他这话,霍湘震看他一眼,起身飞快走出去了。那速度,真是走路带风的极好诠释,估计是打算找个小角落先吐一下再说。 楼辕看一眼他的背影,目光又落回棋盘。嘁了一声,小声嘀咕:“逞什么能,御剑回新京快不说还能少遭这几分罪……真是傻了。” 楼轩抬头看了他一眼,一粒白子忽然就下错了地方。楼辕嘴角微挑乘势追击,楼轩回过神来连忙要悔棋。楼辕当然不让,陆六孤就掺和进来起哄,安静的船舱一下子闹了起来。 楼止至回头看看这三个孩子,目光在长子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摇头,又看向外面的天地。 只是再次安静了之后,楼轩的心却静不下来了。终于还是慢慢说了一句: “辕儿,真讨厌那个霍湘震的话,就千万别和他说太多。话一多,就收不住了。” 楼辕专注在棋盘上的目光再次离开,落在楼轩脸上。而后他点头: “嗯。我记得了。” 一边观棋的陆六孤,眉头终归是微微蹙起了。但让他蹙眉的那个人,却是始终没有留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