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天神院
我扭头就想跑,谁承想还没跑几步,就与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眼前的居然是广成君元昊,我不禁一愣。 “谁在外面?”夫子和几个学生从书院里跑出来。 广成君将我拉倒身后,行了个礼道:“玉鼎真人,是我。” 他看到老夫子脸上的乌龟,略施小术将其抹去了,另外两个跟出来的学生,看到广成君在此,便也不敢造次了,垂手老实得站在一旁。 “原来是殿下。”玉鼎真人抚须,略一欠身。 “先生,”广成君道:“我是来代我母后,来借劈山斧一用的。” 玉鼎真人皱眉问:“天后娘娘?她借劈山斧作何用处?” 广成君不疾不徐地说:“母后未曾言明,还望先生行个方便。” 玉鼎真人道:“这…我得先报我师弟知悉,不过天神院乃是天后娘娘所创,这儿的东西她自然尽可以拿去,可我这会儿还在上课,广成君...” 广成君微笑:“不急,我等先生下课就是了。” 玉鼎真人注意到广成君身后的我,问:“这位是...?” “她是我宏文殿中的仙姬。”广成君坦然说道。 我看着他,满心满眼都是感激。 这是他第二次相助与我了。 这时,学堂学生们见老夫子久久不归,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我感到背后一凉,似乎有一道寒冷的目光射向我。 玉鼎真人嘀咕了一句:“怎的没见过。”又说:“那还请广成君稍等片刻,等老朽下课后,再带你去取。”转头训斥自己的学生:“都跑出来干什么?还没下课呢,课业可都背得熟了?” “哎呀,”一个胖胖的仙君说:“这会子玉京的大小神仙都在云汉殿为二殿下得胜回归庆贺,我们却要在这里念书,有什么趣味,不如放我们去瞧个热闹。” “瞧热闹?”玉鼎真人冷哼:“就你这样的,去了怕不是九霄宫的门都摸不到,天帝陛下的宴会岂是你想参加就参加的?” “那,那芷昔不就去了嘛。”胖仙君不死心。 “芷昔?你跟芷昔能比吗?芷昔刚出生就被陛下封为琼华仙子,请问你担任何职,有什么封号啊?还不快给我滚回去,好好念书?” 胖仙君说:“那,那就算只是在门口瞧个热闹也是好的呀,难道真人就不像看这盛事?” 玉鼎真人似乎被说动了,犹豫了一下,这时,广成君道:“庆功宴已经结束了,各位还是安心修学吧。” “结束了?”玉鼎真人亦觉十分意外:“这么快。” 广成君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略一下颔首:“有劳夫子了,我在益丰堂等候夫子。” 说罢他转身要走,见我愣在那里还,悄然道“还不快跟上。” 我这才反应过来,应声道:“是。”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 三步并作两步走出书院,广成君方才转身立定,问我:“哪里来的小仙娥?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我满不在乎地说:“我知道,天神院嘛,门口的牌匾上有些。” 广成君叹气:“你既然知道,居然还敢擅闯?” “我...”我一时语塞,但见他神色温和,语气不重,便不自觉地吐露实情:“小仙是从昆仑山来的,此番前来是替王母娘娘给月神大人送东西,可我不会什么飞天之术,也不会腾云驾雾,原是搭了长留仙翁家的栎鸟来此的,但这会儿栎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我不知要怎么回去...” 广成君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我一想,月神宫的仙娥说,玉虚宫和月神宫素无交情,又怎么会巴巴儿地打发人来送东西呢?然后又扯上长留仙翁,还说自己不会腾云驾雾,玉虚宫的人不会腾云驾雾?我自己听着,都像是在说谎。 “是真的。”为了自证清白,我又着重强调了一下,但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 广成君忽然抓住我的胳膊,死死瞪着我。 我被他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忍不住呻吟了一下,一边挣扎道:“殿,殿下...你弄疼我了...”一边心想,他不会是认出我来了吧。 他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松开手,就在这时,上空响起一阵熟悉的鸟鸣,我抬头一看,正是栎鸟,于是甩开广成君,急忙朝他挥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快来接我。” 栎鸟盘旋了一会儿落地,我迅速纵身跃到他背上,催促他快走,栎鸟却慢悠悠地单脚弯曲,向广成君行了个礼,正要起飞时,我说道:“我与广成君殿下并非初识,不久前,在瑶池,殿下便从重明鸟手中救过我,今天又帮了我,我这个人呢,有恩必报,若是你以后有了麻烦,我也一定会帮你的。” 说罢,我拍了拍栎鸟的翅膀,扬长而去。 在上空飞了一会儿,栎鸟问我:“你怎么会和广成君在一起?” 我没好意思跟它说是我一个人瞎跑,乱闯乱撞遇上的,只说:“就…恰好遇见。” “哦...” 碧莲和露茶看到我完好无缺地回来,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意外。 我不客气道:“干嘛?见到鬼啦?” 而她们则根本不敢和我搭话,只当是没看到我,绕开了。 这次天宫漫游却激起我的好奇心,那真是个好地方啊,怪不得人人都想上九重天。 尤其是天神院,里面的小仙官都穿着蓝白色的素衣,挽着整洁的发髻,看上去仙气飘飘的,叫我好生羡慕。 我忽然灵机一动,既然师父没空教我,那我可以去天神院蹭课呀,那里既然是培养神官的地方,自然是有教授术法的夫子的。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萦绕,弄得我整晚都在盘算这事儿,根本睡不着。 转眼过了半月,向来风平浪静的昆仑山忽然热闹起来,某一日我睡到中午,懒懒散散的起床,见蟠桃园的仙娥们一个个交头接耳,含羞带怯的,不知在谈论些什么,便好奇凑上去听。 她们本就不待见我,一看到我过来,更是横眉冷对,不给我好脸色看,然后纷纷散去了。 后来我向蕊芝打听,一开始她怕我惹事,不肯告诉我,后来禁不住我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才终于说了。 “是武神殿下,他违背天帝旨意,私下放走三公主云华,被天帝降罪,下旨关入瑶池的水牢中反省。” “啊?什么?!”我拍案惊呼。 蕊芝被我吼得一哆嗦,手里的茶都差点撒了。 我打抱不平:“天帝不是说武神平乱有功,方才奖赏了他嘛,怎么又要把他关起来了?这老头也真是喜怒无常得很。” “放肆,”蕊芝训斥道:“说话又不知轻重了。” 我冷哼一声,不听她教训,赌气跑出去,坐在门口的秋千上生闷气。 说实话我与那武神不过一面之缘,恐怕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也说不上来为何会这么生气。 过了一会儿,玉虚宫的掌事女神官温嘉到访。 温嘉问我:“蕊芝仙姑呢?” 我努努嘴:“屋里呢。” 温嘉便不再搭理我,径直走向烟落居。 我在门口听了一耳朵,她们是来请蕊芝过去玉虚宫,劝说西王母的。 温嘉叹气:“唉,你也知道娘娘对九重天的那班神仙是怎么看的,这会儿正发脾气,说天帝陛下竟敢拿昆仑山当监狱使,还说她没有义务替陛下教育儿子,娘娘虽就是这么一说,但闲言碎语多了,难免不会传到九霄宫去...娘娘素来看重你,也肯听你的话,你就帮着劝劝吧。” 蕊芝自然应了,整了整衣服,拢了拢发髻便去了。 是夜蕊芝很晚才回来,我躺在屋外案边自己打的地铺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过了一会儿在我即将迷迷糊糊即将睡去之时,蕊芝才终于回来,尽管她蹑手蹑脚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但我还是醒了。 “你回来啦?”我揉着眼睛问。 蕊芝有些意外:“你还没睡?” 我打了个哈欠说:“我饿了。” 蕊芝朝我翻了个白眼,过了一会儿,她给我端了一碗糯米糕,没好气地说:“吃完就早点睡吧。” 我重新躺下,但依旧睡不踏实,开始与蕊芝搭话:“蕊芝?蕊芝?你睡了嘛?” 蕊芝在里屋翻了个身,发出一些动静,但没有回话。 “蕊芝,你说武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这多人爱戴他,他一定很了不起吧?” 蕊芝依旧没有回话。 “他要是真被关在瑶池的水牢里,会不会冷,会不会饿,会不会无聊啊?” “......” “他既然被封为武神,那一定很厉害咯,那你说是他厉害,还是我师父厉害?跟王母娘娘,仙翁,老君比呢?” 蕊芝终于被我问得不耐烦了,开口说道:“武神殿下是天帝天后的爱子,地位尊崇,我劝你少打他的主意,老老实实睡觉吧。” “对了,”她又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受人爱戴的。” “我看到...”我差点说漏嘴,连忙捂嘴改口道:“那不是园里的jiejie们都在议论嘛,说武神要来我们昆仑山了,一个个都高兴坏了。” 我确实对这个武神尤为关注,可能是那日云汉殿里众神敬仰,群仙恭贺的景象把我震撼到了,多少有些众星捧月的意思,鹤青身批铠甲,威风凌凌,眼神却柔和又明亮,脸上始终挂着含蓄的微笑,自然而真挚。
关于他的一切都是温暖的,叫人看了心神一颤,一眼万年。 可能是我玉京去得少,眼皮子浅,要是多去去,多看看,见识多了,可能也就不会这么好奇了。 “你说他为什么要放走云华公主?”我又问。 蕊芝似是刚要合眼又被我吵醒了,不耐烦道:“天家私隐岂是你我可以打听的?还不快睡?” 我只好闭了嘴,勉强合上眼,再睁开天已大亮,我连忙捧起昨天剩下的半碗糯米糕来到瑶池,四处寻找栎鸟的踪迹。 栎鸟如期而至,我一转头,它已落在岸边。 “又去玉京吗?”我问他。 栎鸟点头。 我说:“再带我一程吧。” 栎鸟愣了愣,问:“这次要去哪儿?” 可能是送我去月神宫的经历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怕我又央他送我去那里。 “嗯...”我思忖片刻说:“天神院。” “你去天神院做什么?” 我咧嘴一笑:“瞎溜达。” 栎鸟在天空翱翔,一边飞一边说:“你可想好了,天神院是天庭重地,不是你能闲逛的地方,若是被抓了,王母娘娘都保不住你。” 他原是不肯带我来的,但到底是禁不住糯米糕的诱惑。 这可是本姑娘从牙缝里省下来的,怎么的都得领我这个情吧。 “哎呀,我会小心的,我看看就走,绝不会被发现。”我很有信心地说。 这半个月内,我都在练习神行术,自觉颇有小成,若真被发现了,我跑还不行嘛。 栎鸟将我放在天神院附近一个小巷里,再三叮嘱:“两个时辰之后我就来这里接你,千万别乱跑。” “嗯。”我随口应了一声,施了个变身术,转头朝栎鸟吐了吐舌头,便翻墙进了天神院,又飞身上树,躲在层层密密的叶子后面偷看。 那些仙子仙君们正聚集在前院,围着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仙师,那仙师身段板正,神色略有些严肃,眉头紧锁,有很明显的川字纹,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年轻的学生,似乎正在施法。 运气不错,一来就撞上仙术课。 那名仙君费劲地变化手势,口中念念有词,没过一会,只听“轰隆”一声,他似乎被什么东西炸了一下,整个身子都在冒烟,烟雾散去,只见他头发蜷曲,脸都被烧黑了。 我不禁莞尔,哪来的笨仙君,使个仙法居然把自己给点着了,转念一想,我又怎么好意思笑人家呢。 只见那黑袍仙师嘴角抽搐,右手食指不耐烦地点着头说:“我让你练五雷决,不是让你引雷来劈自己的。” “有这么难吗?风火雷电水木土都是最基本的仙法,你们练了这久,连这个都不会。” “诶,”这时,学生中有一仙子反驳:“泰莱神君,他不会那是他蠢,干嘛连我们一起都骂呀。” 仙子上前几步,指着被烧得乌漆嘛黑的仙君说:“既没灵性,又无根骨,像他这样的,就只配去各宫打杂干粗活,干嘛还费心费神,让他在这里修炼” 泰莱神君道:“够了,刑廉来天神院是天帝陛下的旨意。” “所以我才不懂啊,像他这样的身世,就是给我提鞋我都嫌脏...” 这位仙子长相甜美,嘴却是顶恶毒的,我眯着眼瞧仔细了,这不就是在庆功宴上,坐在鹤青边上,还插话给他邀功的那位仙子吗? “住口!”泰莱神君一生气,眉头就皱得更紧了:“陛下早就言明,父辈之过,祸不及子孙,天庭从来没有连坐的先例,更何况此案已过去多年,天帝陛下再三言明,休要再提,芷昔,你莫不是觉得自己是北溟仙族族长之女,就可以不守九重天的规矩了吧?” 泰莱神君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倒是颇为公正严明,那名叫芷昔的仙子听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放课之后,芷昔和刑廉留下来,清理益丰堂门口的悬铃木,以示惩戒。”泰莱神君甩下这句话便离开了,那芷昔还想辩解,被她身边一个胖胖的仙君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