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长发女
崔斌似乎是受了不小的冲击,魂都吓没了,两手反撑在身后,双脚拼命蹬地,像蜘蛛一样在地上爬动。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再次响起,那张恐怖的人脸,忽然变幻出手脚,和丰腴的身子,就跟破茧成蝶似的,化出一个妖娆的女子,女子长发覆面,无法看清其面容,靠近脸颊两侧的发段沿着下颚一刀剪断,让她的娇媚中带有几分俏皮,搔得人心痒难耐,厚重的缎面裙上绣着繁复的花纹,层层叠叠直拖到地上,让人不禁怀疑长发女如此纤瘦,拖着这么重的裙摆还能不能走动路。 事实上她的行动也并不是靠步行来实现的,那女子的动作看上去更符合凡界民间对鬼怪的称呼,飘子,有些人甚至还会亲切地称之为阿飘,这些凡人也是很有幽默感的。反正她的缎裙那么长,也不知道下面是有脚呢还是没脚,只觉得她移动时飘来飘去,神出鬼没的。 崔斌越是退避,长发女越是步步紧逼,没过多久,他感到自己的背抵到树干上,退无可退了,长发女弯下腰,凑到他面前,拨开脸上的头发,露出了她的真面目,崔斌倒吸一口冷气,害怕得都忘记了尖叫。 那脸被一整张面皮子糊住,完全看不出五官。 但就长发女的行为来看,她五感尽在,无眼却能看,无耳却能听,无鼻却能嗅,当真是灵异离奇。 “你这么害怕干什么,”长发女道:“你不是很想他死吗?” “你...你不要胡说...我只是奉了师命捉拿叛徒鹤青,并,并没有想要他的性命。”便是到了生死关头,崔斌依旧保持他假仁假义的面具屹立不倒,极为贯彻始终。 “我胡说?哎呀,我替你下手除了你的眼中钉rou中刺,你还在这边鬼哭狼嚎些什么?” 长发女的脸上没有五官,自然也就没有表情,但不知为何,不管是风sao浪荡还是凶恶狠厉,她所有情绪和姿态都能很好得传达出来,崔斌光顾着发抖,没注意长发女的一头黑发从崔斌身后慢慢缠上他的四肢和脖子,把他整个人包裹住之后,将他提了起来,崔斌的背脊与树干发生摩擦,发热生疼,但此时的他显然已经顾不得这一点点痛楚了。 “还不说实话?玄宗那些受伤的弟子,还有你的大师兄究竟是不是你杀的?”长发女捏着嗓子问:“你做下这些,可还有别的帮手?” 崔斌忽然惊恐地张大了嘴巴,瞳孔猛烈缩小,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脖子上的黑发慢慢上移,只差一点点就会捂上他的口鼻,让他窒息而死。 “你,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审问我?!”从崔斌的声音判断,他内心十分害怕,不过这个人还算有些骨气,宁死不屈。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休要血口喷人,诬赖于我,早晚有一点我要杀尽天下邪魔歪道,还世间清明。” 此时的夜漓躲在长发女背对着的一排树林后,她远远地看得不十分真切,只隐约听到了个大概,评价了一句:“这个崔斌倒是聪明得紧,明知道这种时候就算是招了,也不一定能活下来,不如假装高义,嗯...我猜他可能是猜到你没死,地上躺着的就是个替身,料定你不会任由他丢了性命。” “你的...这位...这位朋友...”鹤青不知道怎么称呼长发女,怕又惹夜漓不高兴,斟字酌句道:“不会真的伤了玄宗的人吧?” “应该不会吧,”夜漓耸耸肩,并不在意:“你刚刚也听到啦,我嘱咐过她不要杀人的,不过骨生花前世死得极惨,所以一直有疯病,疯起来除了晏姬,哦,就是你在金陵城郊见到的那个半夜来找我的狐媚,这世上恐怕就没有谁可以制得住她啦。” 提起晏姬,鹤青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不禁皱了皱眉,随后又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唉,”夜漓感叹道:“你别看她现在这样疯癫,她前世可是一国之后,只可惜爱的是一个荒yin无道的昏君,后来百姓不堪其暴政,奋勇反抗,具说破城之时,那个曾经发誓爱她超过一切的男人将她献祭出来以平民怨,但即便这样,终归也是大势已去,啧啧啧,男人呐,摊上事儿了就会怪女人,说她们是红颜祸水,从来也不知道反省一下自己。” 原来不久前,夜漓与鹤青正打算远行,便遇上了重返人间的骨生花,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晏姬遣她来帮助夜漓的。 夜漓一听真是哭笑不得,冥界那么多朝生使者,有不少都与夜漓交好,怎么好死不死偏偏把她给放出来了,看来洛梓奕应该还没有回到冥界,不然也不会容许晏姬这么胡来。 不过他这家伙自己也是够胡来的,地狱里那么多魑魅魍魉,都不是善茬,他久离冥界的消息一旦传开,没有鬼王坐镇,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夜漓寻思,梦虚镜碎了,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洛梓奕也就无法通过梦虚镜找寻她。 所以他到底还打算在人间游荡多久? 夜漓思虑半天,又看了看身边的鹤青,叹了一口气,管不了这么多了,她于六界不过就是一介蝼蚁蚍蜉,如今的愿望就是能伴着鹤青走过此生,为此她愿意堵上自己的一切,便是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她连自己都不顾上了,哪里还能管得了天下苍生? “哦?”此时,骨生花终于幻化出精致美艳的五官,看得崔斌呆住了,明知她是妖邪却还是忍不住被她的容貌吸引,骨生花扬了扬高挑的细眉,千娇百媚道:“凡人之中,你还尚算是有几分气节的,但我生平有一个爱好,你知道是什么吗?” 崔斌不答,反正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最大的爱好,就是拆硬骨头,越是硬气,越有挑战性,我就越是想试一试,”骨生花笑容阴邪,张狂地说道:“很久以前,大黎国有一个将军,他向陛下谏言,说我后宫干政,以色媚主,祸乱朝纲,要将我凌迟处死,还要把我的人头砍下来悬于城门前示众,我就命人将他抓起来毒打一顿,打得他皮开rou绽,鲜血淋漓,我又让人将麻袋套在他身上,等他湿漉漉的血全部干透,麻袋就和皮rou就粘连在了一起,这时候撕下麻袋,可是连皮带rou都能一起扯下来的,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将军南征北战多年,即使被困被俘也从未低过头,但受此刑罚,被折磨了半夜,最后终于忍受不住,咬舌自尽了,哈哈哈哈哈哈...” 那令人可怕的笑声仿佛魔音绕耳,直笑得人毛骨悚然。 骨生花将长发拧成一股鞭,只取躺在地上的“鹤青”而去,那具残躯被鞭挞地一颤一颤的,若不是夜漓早就知道那是木桩子变的假人,只怕它会被打活过来。 骨生花对崔斌说道:“你尽可以试试。”说着,剩下的发丝蠢蠢欲动,像是要从崔斌的七窍中钻进去似的。 “够了够了,”虽说是假的吧,但夜漓还是不忍心看着鹤青的“尸体”被虐待,形似的也不行,一个疾步冲出,截住了骨生花的发辫:“戏多了哈。” 况且她深知每当骨生花提起往事,就是她即将暴走的前兆,若是再不阻止她,由得她发疯发狂,怕是就要失控了。 “哼,”骨生花收起长发,不屑地说:“要不晏姬那个狐媚子央我来帮你,你以为我高兴陪你做这场大戏啊?这会子拆我的台,真是缺德。” “呵呵呵...”夜漓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我这不是怕累着你么。” 骨生花用一副不怀好意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几番,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你不肯回冥界,是为了那个小子吧?” “啊?”夜漓假装听不懂她的话。 “他见过你的真身了?”骨生花知道她是故意装傻,也不在意,又追问道。 “啊,见过了啊,怎么了?”夜漓轻描淡写道:“冥界没有规矩说不能在凡人面前现真身吧?”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骨生花步步紧逼。 “什么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啊,为什么这么问?”夜漓继续嘴硬,但稍显底气不足,明显视线游离。 骨生花笑诮道:“你明知道地上躺着的那就是个替身,也见不得我毁了他,不惜现身都要阻止我,还说跟他没有关系,夜漓啊夜漓,你一介魑灵居然动了世俗的念头,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她难得有机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批判夜漓,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只是傲慢的语气中带着点酸溜溜的味道。 夜漓本来就有些心虚,也不想与她多辩驳,便岔开话题,指了指被她绑在树干上的崔斌道:“你...你先把他放下来吧。” 骨生花道:“放什么放,我正逼供着呢,在我手上还没有撬不开的嘴,我管他是不是你相好的同门师弟,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夜漓道:“骨生花,你别忘了,晏姬许你来人间走着一遭,是为了让你来帮我的,你这叫屈打成招,对我根本没用,若是弄巧成拙,一不小心被你整死了,就算晏姬不惩治你,被鬼王大人知道了,你猜他会不会手下留情?还是你已经忘记炼狱的滋味了。” 这番威胁不轻不重,恰到好处,骨生花权衡了一下,冷哼一声,松开黑长发,崔斌便掉到了地上。
“咳咳咳...”他的脖子上留有两道明显的勒痕,吐着舌头长吸一口气,趴在地上死命地咳嗽。 “好,好啊,”崔斌知道自己的性命已暂时无虞,倒咄咄逼人起来:“鹤青,你和这些妖邪果然是一伙的!亏你是仙门年轻一代的翘楚,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好一代仙门楷模,好啊,好的很!” 夜漓一转头,见鹤青也从藏身处走出来,表情瞬间僵住了,骨生花作风放荡,嘴上更是没个正形,刚刚那些话,也不知有多少落入鹤青的耳朵里,夜漓忽然觉得臊得慌,恨不得在地上挖一个洞钻进去才好。 但鹤青似乎没注意到她这点少女情怀,直接对崔斌说道:“师弟,我自小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得蒙师父收留才侥幸活下来,从我入门那一刻起,玄宗就是我的家,诸位师兄弟便是我的家人,我又岂会对家人痛下杀手?” “师兄,”崔斌阴阳怪气道:“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不过人终究是会变的,我相信你把玄宗当成自己的家,但你又如何保证自己不会被妖邪蛊惑?”他说着一双鼠眼瞟向夜漓。 “诶诶诶,你把话说说清楚,谁蛊惑谁了?”夜漓立刻敏感地跳将起来反驳。 崔斌撇过头去,似乎是不愿与她多言语,也是,夜漓一个妖邪,又怎配与一个名门正道的弟子对话。 骨生花的小指和无名指带着长长的金色护甲,这是她生前尊贵身份的象征,这时她俯下身来,护甲在崔斌的脸颊上剐蹭,妖妖娆娆地说:“我说什么来着,这些个凡人就是欺软怕硬的贱骨头,不能对他们太客气了,等我在这脖子上划上一道口子,吊起来慢慢放干了血,我就不信他不改口。” 鹤青立刻阻止:“不要乱来。” 他并未出剑,只用剑鞘挡开了骨生花的指套,只这轻轻一触就激起了巨大的冲击,他们同时跳开,骨生花握手成爪举在面前,鹤青用拇指挑开剑柄,露出一小节剑身,寒光凌厉,二者互成水火之势,气氛剑拔弩张。 眼看鹤青与骨生花的纷争一触即发,这时,一柄重剑划开重重迷雾,落在鹤青与骨生花中间,深深地插入地面之中。 剑上的清罡之气瞬间驱散了迷雾,鹤青抬头望向剑来的方向。 他认得这把剑,这是他师父万锦年的佩剑。 万没有想到,他师父居然亲自来抓他了。 “孽徒!还不快弃剑投降!”果然,片刻之后,万锦年便大喝一声,从天而降。 崔斌高喊:“师父。” 鹤青则低声道:“师父。” 万锦年落地,尘嚣甚上,鹤青不自觉地挡在夜漓身前,担心他师父随时会过来对她发难,万锦年冷眼看着鹤青的一举一动,好像是对他的这个爱徒彻底失望了。 “万宗主,”鹤青对万锦年仍存有三分敬意,夜漓可不怕他,当面锣对面鼓与之辩驳:“我自问没有得罪过你,也未曾伤害玄宗任何一名弟子,你又何必这样赶尽杀绝呢?此举岂不是有损你的功德?” 万锦年冷口黑面道:“住口!你诱骗我的徒弟,拐走玄宗下一代宗主,我不杀你,如何对得起玄宗历代先人,如何对得起仙门百家上上下下。” 夜漓沉浸在自己那点小小的情愫之中,无端端地就又想歪了,这万锦年和崔斌两果然不愧是师徒,一个说她诱骗鹤青,一个又说她蛊惑鹤青,她觉得自己与鹤青之间清清白白,无甚苟且,却遭此责难,当真是冤枉至极。 “哼,你一叶障目,有失偏颇,独断专行,固守自己狭隘的所谓正道,才是枉为一代宗主。”夜漓伶牙俐齿,毫不相让。 万锦年的修为非一般仙门弟子可以比拟,他中气十足,声音洪亮,震得耳朵嗡嗡作响:“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独立不改,周行不殆,所谓真理道义,本就是自然普遍,永恒不变的,你未受过教化,又岂能懂的?” 夜漓也听不懂万锦年在说什么,反正总不是什么好话,冷笑一声:“得夫如你,我若是于氏,也会选择那样结束自己的性命。” “夜漓!”听到她突然提起于氏之死,鹤青连忙喝止。 “你说什么?”但为时已晚,夜漓的话一五一十都落到了万锦年的耳朵里,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