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作荷心万点声(3)
凌菲眉心轻蹙,物价翻天乱涨,她存的三万块钱在如今,根本为杯水车薪,但告诉周忆祖实情甚为不妥,因为周家上下都知道,周老爷正大张旗鼓的为小姐挑选未来的夫婿。 凌菲平和的道:“能用金钱解决的问题哪能称作困难,我只是在珠宝行买了一串南红玛瑙,周老爷多虑了。” 她的口吻似蜻蜓点水,水深而言浅,浅的令忆祖失落,他忙道:“哪家买的南红,这般的昂贵?南红目前的价钱……” “周先生,许你的儿子、儿媳妇奢侈无度,我买串玛瑙,却要斤斤计较,明显是个外人了。” “菲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怕你碰上无良商家,你喜欢南红玛瑙的话,我托人从甘肃给你物色一块锦红。” 凌菲笑不露齿,“周老爷好大的口气,锦红何其珍贵,周老爷随口便允诺送我一块,凌菲不知该说什么好。其实我谈不上有多喜欢玛瑙,只依稀记得母亲的脖子上曾戴有一串,珠宝首饰本是冰冷无情之物,却因为人类在其上投入感情,而显得弥足稀有,我不过是借物思人罢了,与周老爷理解的意思有些偏颇。” 忆祖道:“菲儿,我已经按照你外公的要求,在枣城的大街小巷张贴了寻人启示,希望我们不久便能听到好消息。” “原来是外公的要求”,凌菲丝毫不打算给忆祖留情面,“既然你对我的母亲已无半点往昔情分,我的事你也不必管了,外公已将绸厂送予我,周先生何必横插一手呢。” “菲儿”,忆祖惶惶然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小孩子,话语痛彻心扉,“菲儿,我们之间就不能像普通父女那样推心置腹?你难道对我没有半点的感情吗?你答应随我回江南,难道当真只为了一张去香港的船票?” “我答应同你回来,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我的母亲,她隐姓埋名吃了这么多年的苦,这个家里应该有她的一席之地。我不回来,你们都渐渐将她忘却了,这对她太不公平”,凌菲挑起薄纱窗帘,窗外,珠光宝气的贤瑛,前呼后拥的出了门,她轻蔑的哼了一声,心里想着决不允许让她的母亲成为第二个忍气吞声的林家大太太。 凌菲抬高声调问道:“周先生,如果我的母亲回来了,你是否打算恢复她的名分,如果她去世了,她是否能进周家的祖坟?” “这”,忆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惊住了,半响,回应道:“我同森儿的母亲商量下。” “商量?”凌菲冷笑,轻声呢喃,“我依你们的意思将我的姓由‘沂’该为‘周’,我的母亲却得不到认可,没有我的母亲哪里来的我,难不成我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她转过身,字字显心寒,“佣人们的传言是真的,当年我母亲是硬被周太太赶走的对不对!那我算什么,寄人篱下的孽种吗!周先生,你怎能和一个孽种做普通父女!” 忆祖猛然抬头,温柔的泪光里盛着愧疚的无言。 “别在我面前假惺惺的扮好人了,你们会为曾经的所为付出代价的!” 凌菲气势汹汹,阔步推开房门,门边打在前来听差的茯苓的侧脸上。 **************************** 镇上的翠芳苑掩在绿水青山间,白天萧条沉寂,一到掌灯的光景,灯红酒绿,歌舞升平。酒rou香、水粉香交织混合着眩目刺鼻,醉生梦死、无所顾忌的诱惑,引得失落、失意、寻欢取乐的男子们来来往往,在他们中间,小桃贸然随人流走进来,显得格外不协调。 眼尖的老鸨以为她是来砸场子,找自家男人的,粗声叫住她,“哪来的丫头?来人啊,给我哄出去!” 小桃见这阵势,忙道:“我是来找小红的。” “我们这里没有叫小红的,走走走,快走,别挡着我做生意!” 老鸨不耐烦的轰她,四个彪形大汉得令,上前拖起小桃往门外扔。 “住手!” 这时从花楼上走下一位窑姐,花枝招展,面目颜色缤纷的骇人,依稀辨别下,凭那双似怒非怒,似喜非喜的丹凤眼,小涛认出她是昔日的小红。 小红朝老鸨笑,“mama,她是我的客人,让她上来吧。” 老鸨换上一副笑脸,“mama不知道这是莺梦姑娘的客人,刚刚失礼了”,她朝大汉们使了个眼色,待看家护院的人散开,小桃迅速从地上爬起。 老鸨问:“莺梦,黄大人已经走了?” “mama,小梦什么时候耽误过你赚钱,黄大人累的在我房里睡下了,他好着呢”,小红掏出一个钱袋,塞到老鸨手里轻轻合上,“这是黄大人给的赏钱,全部归mama。” 她娴静的笑,仿似娇花照月,老鸨欣慰的笑道:“我就说嘛,男人都喜欢你这样的,没枉mama白疼你。” 小红浅笑,扭头对小桃道:“你跟我来吧。” 她把小桃领到走廊的拐角处,点上一根烟,目无旁人的吞云吐雾,“我屋里不方便,有话快讲。” 小桃道:“你改名字了?” “开始新的生活,当然要用新的名字。” 她佯装的不在乎刺痛了小桃的心,小桃试探的问:“路少爷没来看过你?” 小红哧哧的笑,一口烟雾吐到她的脸上,“他即是来,也是来寻新鲜的,哪有人到妓院里吃回头草的。他现在的太太是赵家的三小姐,名门闺秀,恨不得与我把关系撇的清清的,怎还会惦记着我。” “可你也不必因他的薄情寡义而作践自己,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有什么好。” “你以为当窑姐很容易,我费劲心思挣到翠芳苑的头牌,现在是老鸨眼中的摇钱树,看到那间最大的屋子了么,现在你jiejie我住在里面,忆香只配住我的隔壁,周家的大少爷来的次数不少。” 她又开心的笑,“听说周家的少爷对大小姐一往情深,大小姐的心里却另有他人,所以啊,大少爷总要找个女人发泄发泄。说起来,他真舍得在忆香身上花钱,要不是我们主仆一场我还挂着点面子,不然这等好事我会让忆香安稳的吃独食。” 小桃臊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关心的道:“又是什么人常找你发泄?他待你好么?” 小红骄傲的仰起头,“用不着替我瞎cao心,我的客人多着呢,吃的用的和以前做少奶奶时不差毫厘,说说你吧,难为你到这污气浑浊的地方找我这个下等人,是不是遇上难处了?”
“我……” “说吧,看在我们曾经姐妹一场的份上,我替你出出主意。” “小红,我怀孕了,但孩子的父亲不肯承认”,小桃嘤嘤的哭起来,“我不敢告诉主子,可是闷声吞气的打掉这个孩子,又舍不得。” 小红丝毫不惊讶,把手中的烟头掷到地上,“孩子的父亲是谁?” “李管家的儿子李帐房,少奶奶曾答应会帮我去说媒,可如今李辰文喜欢上了新来的丫鬟茯苓,他不再理睬我,每次见到我都躲得远远的。我,我被他占了身子,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得到。” “刘淑慧帮你去说媒?”小红一把拎住小桃的衣颈,咬牙切齿的逼问:“她这般好心待你?是不是你和刘淑慧联合起来给我下的圈套,害我沦落到这种地步?你是不是故意来看我的笑话的!” “小红,我小桃对天发誓,我从没对你做过落井下石的事情,我们都被她骗了,她在周家得不到少爷的宠爱,把怨气和不满全都发泄到我们身上。她骗我说给我许个好人家,让我暗地里跟踪少爷和大小姐,偷偷的把行踪告诉她,我尽心尽力的替她办事,现在才醒悟过来,我不过是她利用的工具罢了,她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对啊,你说的对,女人也需要发泄”,听闻小桃的话,小红慢慢松开手,踱步到柱子边依靠,“她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就干出一点动静,让她记住什么叫刮目相看。” 小桃破涕为笑,“我就知道来找你肯定没错,你的主意向来最多,你想出什么好法子了?” 小红瞟了一眼小桃的肚子,“你肚里的孩子留不得,趁早打掉,和李辰文的帐以后再细细算,这男人一旦变了心,你千万别留念想。” “小红,一定要打掉孩子吗?”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留下这个孩子坏了大事不说,将来也会是个祸害,你说你挺着大肚子还有什么脸面留在周家,你说孩子是李辰文的,证据呢?”小红瞪大眼睛,“你的结局只有流落街头,可能过不了这个冬天,你就饿死了。” 小桃吓的发怵,接话道:“好,我都听你的,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做。” 小红伏在她的耳边言语一番,小桃倒吸一口凉气,头摇成拨浪鼓,惊呼道:“这怎么行,我不能害了少爷的孩子,少爷平日里待我不薄,要我恩将仇报,不,不,绝对不行。” “瞧你那点胆量,成不了大器”,小红满脸嫌弃,鼻子里冒火,“好吧,我告诉你,那不是周少爷的孩子,那是一个野种,你听我的话,大胆的放手去治治那个贱女人。” 唾沫星喷到小桃的面颊,她反驳道:“别胡说,不是少爷的孩子,还能是谁的!” “你爱信不信,反正你是没辙子了才来找我的,你不相信,你就回去等死吧!” 小红哼哼唧唧,扭着腰肢头也不回。 小桃在背后喊道:“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我也来做窑姐!”她嘴上逞强,心里却空虚的厉害,忍不住从小红的话中咀嚼出三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