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有意流水情(2)
几日后的下午,梓慕打电话来说,朋友邀请他去参加一个聚会,他想让凌菲一起去。凌菲正在涂黑色的蔻丹,白嫩又纤长的手指配上黑色的指甲,着实有种桀骜不驯感。她把话筒夹在肩膀处,幽幽的说:“人家又没有邀请我,我去了像什么。” 梓慕在电话里笑笑,“我邀请你了呀,我邀请你和他邀请你是一样的。” 凌菲道:“怎么会一样,人家是主人,你不过是客人,哪有客人邀请客人的道理。” 梓慕继续笑着,“人家说了,我可以带一位女士,我只想到了你。” 凌菲抿嘴笑,“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以后会是的,我先挂电话了,马上来接你。” 话筒里传来令凌菲心慌的“嘟嘟”声,她在屋子里转起圈,又跑到卫生间照了照镜子,刘海生出了油,脸颊上因上火而长出了一颗青春痘,还有手指甲,该死,怎么能涂上黑色呢。 她乱了阵脚,急急忙忙洗了头发,敷了脸,把柜子里的衣服摆在床上挑剔的选着,最后定下一件中领盘扣棉长衫,长衫是纯净的鱼肚白料子,只在领口处,宽大的袖口处绣上了一圈不知名的水绿色小花,下面配着丁香色窄脚裤,刚刚戴上珍珠耳坠子,在脸上扑了点粉,院里便响起汽车驰过的声音。 凌菲挑开窗帘一看,是梓慕来了,但凡傲娇点的姑娘这时总会让男士多等些时辰的,但凌菲没有和男士约会的经验,她套上高帮皮鞋,披散着半干的头发就出来见他。 梓慕的装扮倒仍是随意,上衣和裤子虽说都用的西装料子,但做出的成衣并不规规矩矩,像是随心裁剪出的一样。梓慕的目光跟随着凌菲的脚步,凌菲不好意思的微微低头,说道:“我这么穿会不会丢了你的脸。” 梓慕回应道:“你愿意跟我一同去,已经是给我长脸了。”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走着,待上了车,凌菲不知把脚放在哪里好,并排放了会,小腿肚发麻,一前一后放着又甚觉不雅。等把脚的位置摆顺了,她又担心起脸上的青春痘是不是太瞩目,梓慕大概看出了她的不安,说:“他们都和我一样,是在国外呆过的留学生,说话往往不知天高地厚,你不用在意他们的举动,按你喜欢的方式做就好。” 凌菲道:“你说他们不知天高地厚,那你呢?” 梓慕笑笑,“我自然也是这样的,不然哪有勇气来追求你。” 凌菲道:“你的意思是,我和寻常的姑娘不同。” 梓慕只笑,“那是当然了,你懂我的心思的。” 凌菲撅起嘴,“我可不懂。” 梓慕笑出好看的模样,他笑是因为高兴,当一个女人突然对你变得敏感而生涩的时候,那是她开始在意你的标志。 目的地是一幢红顶白墙的小洋楼,门卫是两个棕发绿眼睛的外国人,听不太懂中文,梓慕和他们嘟囔了几句英语,他们才放车子进去。 凌菲觉得奇怪,“为什么要用外国人,像我这样不会说外文的人,不是断定被拒之千里了。” 梓慕道:“留学生的品味你理解不了的。” 凌菲揣摩着这句话的含义,等走进了聚会的厅堂,她才真正揣摩清楚。屋里拉着厚重的窗帘,屋顶上绕着彩色的玻璃灯,每个灯如鸡蛋大小,五颜六色的闪烁着。一张大圆桌的中心摆放着十几根白蜡烛,在高低不平的烛台上流下烛泪,有人在烛光下念诗,有人搂着头在怯怯私语,也有人圈成一个圆,跳整齐划一的舞蹈,他们跳的舞凌菲在舞厅见过,说是从英国传来的,但中国的淑女不喜欢,张牙舞爪的伸展哪有伏在男人肩头轻姿摇曳的动人。 见梓慕带了一个女人进来,一个穿背带裤的小伙子拍了拍手,明亮的白炽灯打开了,一群人围上来盯着凌菲打量,看的她脸蛋发红。梓慕顿时明白了聚会的意义所在,他们大抵是看了报纸上的报道,想亲眼目睹女主人公的芳容。 一位穿着黑色蕾丝掐花上衣的姑娘,半截胸部镂空在外面,指着凌菲道:“原来Mr林是有中国情结的,怪不得和Miss王分了手。” 另一位类似风格的姑娘不客气的道:“我看还是Miss王和Mr林更合适,Mr林一向是喜欢洋范的姑娘的。Miss王,你说是不是?” 凌菲这才抬头看那位被称作Miss王的姑娘,齐耳的短发贴在瓜子小脸上,红的唇蓝色的眼皮,大红色连衣皮短裙配着黑色皮手套,Miss王无视凌菲的存在,朝梓慕妩媚的挥挥手,“你来。” 梓慕揽上凌菲的腰,道:“她是我的女朋友,有话当着大家的面说吧。” Miss王丝毫不害羞,“女朋友可以经常换的,我也可以重新做你的女朋友。” 梓慕道:“她不一样,如果她愿意,她就是我的未婚妻,我们中国人讲究相濡以沫,妻子和丈夫是连理枝,到死都不分开的。”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风流倜傥的Mr林对这个大户人家的私生女动真格的了,Miss王围绕着凌菲走了一圈,说:“达令,你的口味变了,不过别忘了,我可不介意你有妻子。” 梓慕道:“倘若我有妻子的话,我是很介意的。” Miss王的手在梓慕的肩膀上划过,拉起一位男士跳起了舞,大家也都散开各玩各的。 凌菲生气的推开梓慕,梓慕道:“你生气了?” 凌菲不作声。 梓慕逗她,“我看见你画的他了,我都不生气,你真小气。” 凌菲急忙说道:“那是从前的事了,我现在已经不画了。” 梓慕道:“我和她也是从前的事了,我现在不和她来往了。” “你不和她往来了,为何还带我来这?” “我不知道主人也邀请了她,看来这是他们策划好的,没有同我商量。” 他把一杯咖啡推到凌菲面前,凌菲赌气道:“我是标准的中国女人,哪喝的了你们洋学生喜欢的西洋玩意。” 梓慕道:“你待在这里不开心,那我们就走吧。” 凌菲挑了挑眉毛,“我不走,走了正合你那位Miss王的心意呢。” 梓慕笑起来,“那沂小姐,我们跳支舞吧,让他们见识见识中国女人跳舞的魅力。” 他又重新揽起凌菲的腰,在明暗恍惚的灯光下踱起舞步,凌菲跳的很入神,她旋转了一圈又一圈,不仅为了证明她自己,也为了证明梓慕选择她是正确的。 在场的不少人笑着鼓起了掌,梓慕在她耳边小声说:“沂小姐,你不嫁给我,恐怕这辈子再也嫁不出去了,谁都知道你是我林梓慕的了。” 凌菲道:“那位Miss王呢?” 梓慕笑,“不要朝她看,以后看到了也只当不认识。” 凌菲偏要多看她几眼,Miss王也在看她,凌菲挑衅的瞪了瞪大眼,欢快的跳着舞,人生第一次,她体会到难以言状的自信。 ************************************* 腊月二十六,江南的新年气氛越来越浓,周家的年货都已置办齐全。用橙皮香炒的瓜子、卤水花生、梅子生姜糖,水晶山楂糕,这些都是周太太爱吃的小食,是无论如何不能缺的。 床单、被套和窗帘,反反复复的洗了好几遍,地毯比往常更加仔细的清理,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放过,发黄泛旧的直接扔掉换成新的。灯笼和中国结早已挂上,没想昨夜落了一场雨夹雪,打掉了屋檐下的三只灯笼,王妈脸色骤变,这不是吉利的预兆。 赶紧差人又到街上买去,给院里的蝴蝶兰和鸿运当头精心浇了水,放在阳光地下晒着,正午的时候,又搬到阴凉处。周家上下乐此不疲的忙活,好像不搞出点花样来,就不算过年。 傍晚,周父周忆祖和周母墨茹从海南回到家。旅途劳累,周忆祖刚到家便休息上了,墨茹兴致高,拉着王妈把家里发生的大事小事都问了一遍。 墨茹姓张,是江南丝绸大王张衡之的女儿。张家的势力和财富远在周家之上,这也是为何墨茹虽没有为周家生得一儿半女,却稳坐周太太的地位。虽随着年纪增大,墨茹吃斋念佛,看淡扰心的尘事,对待佣人们平和仁慈,但从不经意的一颦一笑的神韵里,仍能看出她年轻时的凶悍和张扬。 王妈对太太无话不说,将金秋凌菲和沂铭来玩的事讲给墨茹听。 “太太,那位小姐大眼睛,白皮肤,和我们这里的小姐一样漂亮。但又比隔壁的刘小姐大方贵气,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大家闺秀。”王妈喜欢凌菲,夸她的同时又不忘贬低一下她讨厌的刘淑慧。 “真有如此美丽的姑娘?”墨茹想象着,半响,对王妈说道:“还真想不出呢,要是有张照片就好了。” 王妈小声说道:“真有照片呢,在书房的抽屉里,少爷经常拿出来看,还给这位沂小姐写了不少信呢。” “原来森儿喜欢上这位小姐了,王妈你怎么不早说。”墨茹喜滋滋的笑了,沪森一直不和姑娘家接触,她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年纪大了,总归是想早日抱上孙儿的。这下好了,沪森有心上人了,还是位大家闺秀。
“王妈,现在少爷不在家,你去把照片拿给我看看。”墨茹等不及想快点目睹沂小姐的芳容。 “太太,我可不敢拿,回头少爷骂我。” “回头少爷问起,我就说是我在抽屉里无意间发现的,再说我也不想让森儿知晓,孩子大了,和父母说起感情要有隔阂的。” 王妈吃了定心丸,这才踱着小步走到书房,取出照片和放在照片下面的玉佩。 “太太,除了他们通的信,我把其它的都拿来了。” “信我是不要看的,年轻人说些可心的话,是自然的事,我看了要害臊的。” 两人笑起来,墨茹细细端详着凌菲的模样,说道:“我当森儿是不想结婚呢,敢情是没有挑到好的,这位沂小姐果真是百里难挑的美人,又长着一副旺夫相,和我们家森儿很般配。” “太太,少爷的眼光是不会差的。”王妈又把玉佩拿给墨茹看,“沂小姐走的时候留下这块玉佩,是送给少爷作定情信物的。” “定情信物?王妈你没有骗我吧?” “太太,我哪敢骗你。他们走的那天是我去收拾的房间,这块玉佩就在枕头边,我拿给少爷,少爷什么都没讲,就放进了抽屉里。太太你说,这不是定情信物是什么。” “听王妈你这么一说,他们二人已私定终身了。”墨茹抚摸着玉佩,这是块上等的白玉。 “以少爷的个性,是不会做出私定终身的事情的。少爷是位孝子,我想少爷和沂小姐应是两情相悦,在等着太太和老爷同意呢。”王妈替沪森说着好话,她很希望太太给少爷作主,好把沂小姐尽快娶进门。 墨茹点点头,说道:“沪森从小就乖巧懂事,我们说一他从不说二,现在难得遇到对上眼的姑娘,我们可不能棒打鸳鸯。等老爷醒来,我就跟他讲去,让他们早日成亲,免得一对有情人两地相思。” 言罢,墨茹又盯着玉佩上的字,自言自语道:“凌菲,是个好名字。” 电灯亮上的时分,沪森到家来,因今日公司开重要会议,所以没能去火车站接父母。忆祖已经起床,正在厅室里用紫砂壶沏碧螺春喝,沪森给父母行了礼,拉着墨茹的手说些嘘寒问暖的话。 墨茹刚想开口说凌菲和沪森的事,淑慧的母亲瑾梅来了,后面跟着两个佣人,抬着一个大木箱。 “墨茹,墨茹,你可回来啦,好些日子没见你,我的心里空落落的。”瑾梅热乎的环肩抱着墨茹,倒是墨茹对她咋咋呼呼的个性,不是很欢喜。 “刘太太,你来的正巧,我从海南给你带来些海鲜干货,有你最爱吃的海参和鲍鱼。”墨茹转身叫佣人小桃:“小桃,快把我带回来的海鲜拿出来给刘太太。” “哎哟,墨茹,说过多少遍了,叫我瑾梅,你左一个刘太太又一个刘太太叫着,多生疏啊。”瑾梅翘起兰花指,取下墨茹肩上的一根头发,佯装不开心的说道。 “好,好,我的瑾梅姐。”墨茹笑着迎合她。 “这样多好,你看我们姐妹真是心连心,你惦记着我喜欢的吃食,我想着你和忆祖老弟在外地,沪森一个大小伙整日cao心生意上的事,哪里有空置办年货,我就特意准备了两份,自家留一份,这不,另一份我给你送来了。”瑾梅朝两个佣人挥挥手,箱子被打开,满满一箱的年货,吃的用的,瑾梅全考虑周全了。 且不说那箱东西的价格,仅瑾梅的那份心意,周忆祖和墨茹便觉得沉甸甸的。 “瑾梅姐,你太客气了。”墨茹感激的说着,让王妈和小桃、小红去把年货一一取出。 “是我客气还是你们见外,一家人嘛。忆祖老弟,墨茹meimei,还有沪森,走,去我家吃饭去,我把酒菜都摆好了,明光啊,已经在等你们了。” 周忆祖和墨茹本想推脱不去的,但听瑾梅提到刘明光,两人面面相觑。周家和刘家是世交,刘明光又对周家有恩,再加上人家两口子盛情相邀,这顿饭无论如何要去吃的。 可墨茹总觉得不单是吃饭如此简单,但即便是鸿门宴,也要硬着头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