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诈尸
是夜,善识为秦巧添灯守灵,至二更时分,堂中忽然风起,将烛火尽数吹灭,香也熄的熄,断的断,善识的丧服亦被风来回打得啪啪直响,衣带飘忽,恍如三尺白绫。 善识疲惫的眼中掠过一丝凶狠,他起身走到棺柩前,伸出青白的手,落在棺盖上,一遍遍抚摸,口中低语道:“心肝,睡吧。” 眼中极尽温柔。 风又吹了一会儿,才渐渐止息。善识把手拿下来,才发现一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着,他勉强握起拳头,依然无法阻止颤抖。脏腑中一股腥气顶上来,把他晃倒在地,善识俯趴在地上,面容痛苦,鲜血从唇齿淌下来,污了他白色的丧服。 “师父,他……” “嘘……” 善识虚弱地抬起眼睛看了看周围,没有人发现这里丝毫的异样,他放了心,双手恢复如常后,便撑着身子站起来,地上已斑驳着无数的血迹,他便脱了丧服擦干净嘴,又抹了地,然后扔在烧纸钱的铜盆里化了灰。 “他说他二十六?” “回师父,是……”子明不明所以,细想一回才顿悟:“啊,他比我大十六岁,今年应该三十才对!” “他以前身体不好吗?” “回师父,是有一些,不过没有到这般地步,常常受些风寒罢了。” “他现在很从容吧。” “回师父……是,他……他正坐在灵前用饭……” 褚道士点头。 不日秦巧便下了葬,而善识也准备与这伤心之地作别了。他说他不会再回来,鳝湖村村民对他的好,一毫一厘,他都会记得。如果今后有机会,他必然有所报答。如果人海浮沉再不得见,那便后会无期吧。 他在村口遇见李大某。大某比他高,也比他壮,两只眼睛像河里的冰,坚如磐石,不会流动,也没有温度。 “你为何不替她守丧?” “我不愿在此久留。如果你愿意,劳你常去看看她。” 大某没有再说话,他似乎想去,又似乎不想去。 秦巧的死掀起了村里八婆们新一波热议,善识的离开,又把这议论无声无息地按了下去。 大家都不约而同感受到什么,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道得明。 善识突兀地回到村里,突兀地爱上了秦巧,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娶了她,克死她,并为她了结后事。 黎公本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让善识留在村里造福百姓,他是方圆百里不可多得的学问人,他不回来没关系,可他要走,就是整个鳝湖村的损失。可是黎公很不好劝他留下,这里处处都是秦巧的流言和传说,而他也未必看得上这块山穷水恶的用武之地。 自此美人街再没有美人出入,鳝湖村也再没有秦寡妇的后话,大某照旧喜欢蹲在门口或街头扒饭,时不时想起那个惊尘绝艳的秦巧。他如善识所托,常去山上看她,却不为祭拜或扫墓,而是一如在她活着的时候,大某会借给人们割草、拾柴或烧纸的空隙,经过秦巧的坟冢,状似不经心地看一眼。时见落叶轻打碑文,鸟雀纷来歇脚,有时冬雪盖,有时山风扫。 直到某天他发现,坟被掘了。 不——大某终于敢上前去看看她,却发现钉好的棺盖支离破碎,连棺身都烂成几截,不知道从外还是从里挖开的坟墓前,一双三寸金莲印在雪里,步步生花,开往人间…… 大某一病不起。 李叔强撑着好转的身体忙前忙后照顾他,他却说:“我没什么事。” 村里很快传遍了,秦巧的墓被掘开,尸身不翼而飞。可是人们想不明白,谁会偷死人呢?哪怕死人生前长得再倾国倾城,历时两月,也早就烂透了。 听到这里,大某忽然爬起来说:“李叔,秦巧不是被偷了,是她自己走了,打碎棺材,掘开墓走了,那双脚印就是她的。” 李叔惊愕。 大家都这么想过,却不敢明说,这样的话说出来他们自己都不信。 “秦巧没有死。” 秦巧究竟死没死没人知道,但大某肯定是疯了。黎公请了十几个大夫来给他看病,大夫们不谋而合,一致说他没有毛病,当真要鸡蛋里面挑骨头的话,他脚是实在臭,但这并不致命。
“那两个道士呢?” 李叔满脸忧心地看着李大某,心不在焉,答:“听说他们跟着脚印去找盗墓贼了。” 黎公推开屋门,外面是又一场纷纭大雪,铺天盖地,有如絮灾。他抚着并不存在的胡须,神思远游。 纵然阅历丰富,见多识广,这却是他有生之年从未见过的“大场面”。 事实确如大某所言,哪里有什么盗墓贼?哪个盗墓贼会长一双三寸金莲来盗墓?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抓到妖怪?” “快了,”褚道士扬起嘴角,“你记着,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做任何事要有耐心。” 子明点头,“那师父,你的脚什么时候能好呢?” “快了,再坚持一会儿。” 子明抱着褚道士的腿弯往上略颠了颠,固然他有把子力气,人也不算瘦小,可顶破天也就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罢了,怎么经得住背负着一个成年男子长途跋涉的折磨,况且现下正是寒冬腊月,大雪纷飞,这样的苦吃一会儿不算什么,可连吃十日未免教人身心俱疲。 “师父。” “嗯。” “妖怪上了商队的马车,我们怎么办?” “商队人多不多?” “回师父,不多,六七个人,拉着两辆货车,一辆马车,正冒雪前行,走得很慢。” “头领在哪里?” “回师父,可能在马车里,也可能为首的就是。” “为首那个衣着及面色如何?” “回师父,衣着和其他人没什么差别,面色……很不好。” 这天气拉货,谁好得了? 褚道士从子明背上撑起些身子,“子明啊,辛苦你,放我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