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懒汉结婚了
只听郑先农扯着嗓子在那喊:“大伙都加把劲儿,争取今天弄完,这天阴了,没准要下雪!” 原来这些人在忙着扣大棚呢。 这边都忙活一个多礼拜了,紧赶慢赶,总算是把大棚给扣上,真不容易。 知青们还请村民编了不少草帘子,晚上的时候,在塑料布外面再盖上草帘子,更有利于保暖和防风。 反正这边甸子的塔头上,有的是苦房草,另外最多的就是靰鞡草。 这个比较有名气,以前流传的东北三宝,就是人参貂皮靰鞡草。 前两者比较贵重,只有富人能够享用,而靰鞡草则是穷人之宝。 到了冬天,把靰鞡草鞣制之后,塞到大靰鞡里面,又暖和又防潮。 至于靰鞡,是一种用牛皮或者毛毡做成的靴子,这种垫鞋的材料,也就被称为靰鞡草。 有些地方不产靰鞡草的,就把包米棒子的那层外皮扒下来,揉搓之后,塞进鞋里,都是一个道理。 李卫国也跟着忙活一阵,这大棚当然没法跟后来的大棚相比,毕竟受条件所限。 不过在当下来说,也是新鲜事物,村民也都有点不敢相信:这玩意冬天还能种菜? 郑先农脸上带着一股子胜利的喜悦和兴奋:“大伙就瞧好吧,我们先种点韭菜试试,过年的时候,争取叫大伙都吃上韭菜馅饺子!” 那敢情好,村民也都咧着嘴笑,不过心里大多是不怎么相信的。 第二天,李卫国钻出马架子的时候,发现外面又下雪了,还下得挺厚,这一场雪,肯定就彻底站住,不会化了。 他拿起扫帚,开始扫雪,很快赵广定也钻出来,跟着一起扫。 雪地上并不寂寞,可以看到不少鸟兽的足迹,还有一行行长长的耗子爪印儿。 这边守着野外,耗子尤其多,虽然有紫貂这个捕鼠能手,可是也抓不过来。 这一落雪,鸟兽就更难过了,觅食也增加不少难度。 李卫国给鸡鸭喂食的时候,周围就聚拢不少鸟雀,只是不敢过来,估计是等着没人了,再下来捡点剩儿。 不过也有胆子比较大的,有几只就直接落到鸡槽子附近,大模大样,跟着小鸡一起啄食。 “俺说啥鸟这么胆大,原来是蓝大胆。”赵广定嘴里都囔一声。 李卫国也认出这种小鸟,比麻雀稍微大点,后背上的羽毛呈现蓝灰色,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因为生性活泼,胆子特别大,所以当地人称之为“蓝大胆”。 在他们这边,蓝大胆算是冬候鸟,每年煞冷的时候飞过来,在这边越冬。 类似这样的鸟类,还有苏雀和黄鸟啥的。 李卫国就顺口吹了几声口哨,结果有一只蓝大胆就朝他飞过来,直接落到他的手上,嘴里发出婉转的叫声,这种鸟叫起来还是挺好听的。 摸摸衣兜,李卫国抓出来一小把瓜子,这鸟还真不客气,欢快地吃起来,小尖嘴竟然挺好使,还能嗑瓜子呢。 赵广定也凑过来:“还真够胆大的,要是放在以前,直接给你烤上造了。” 李卫国也翘翘嘴角,估计小妹要是看到了,肯定更高兴吧。 于是他又去水库边上,凿开冰窟窿,把装小鱼的笼子拽出来,倒了一桶。 水库上的冰,已经结了十多公分厚,估计再过些日子,就可以进行大规模的冬捕,最好是元旦前和春节前,争取出手。 李卫国把小鱼倒给水鸟,还有鸡鸭这边,也扔了一些,用这个喂鸡,都不用往饲料里掺骨粉。 不过水库这边通了电,李卫国觉得,以后还是买个粉碎机,把蛤蜊瓢子啥的粉碎,最是经济实惠。 这些小鱼小虾啥的撒到地上,小鸡小鸭都抢疯了,你争我夺,好不热闹,还有抢急眼的,直接开斗。 尤其是那些小公鸡,体型也差不多长大,没事就开始掐架。 一共百十只小鸡,有四十多只是公鸡,且有得打呢。 反正最后要斗出来一只最厉害的鸡王,一统武林,才会罢休。 “这家伙最厉害。”赵广定瞧得津津有味,瞧着瞧着,他好像感觉哪里不对,“国子,俺咋觉得有点怪怪的,可是又说不出来涅?” 李卫国也笑了:“当然是鸡群里面混进来间谍。” 赵广定一拍大腿:“哈哈,野鸡竟然混进咱们的队伍来了,看俺不把你逮住吃rou!” 原来在一群小鸡之中,还有几只尾巴特别长的,竟然是野鸡,贼头贼脑地在木头槽子边上啄食。 “算了,野鸡rou也没啥吃头儿。”李卫国把赵广定给拦住。 “那也不能叫它们吃白食。”赵广定扔过去一个雪块子,吓得鸡群乱飞,那几只野鸡,更是一熘烟跑远了。 有一只最傻,一脑袋扎进雪壳子里,脑袋倒是藏起来了,可是花里胡哨的身子以及长长的尾巴,都露在外面,瞧得李卫国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不是典型的钻头不顾腚嘛! 12月1日,农历十月十二,星期日,赵广定终于结婚了。 大馒头屯的老大难、老跑腿子、老光杆子赵广定同志,终于在这一天结束了自己的单身生活。 正值冬闲,啥事没有,大伙当然都非常积极,一大早就三五成群地往赵广定家里熘达。 李卫国也早早就来了,只见赵广定穿着一身制服,胸前还戴着一朵大红花,显得格外喜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位老小伙新刮的胡子,收拾得利利索索,脸上笑逐颜开,见人就递烟。 李卫国打量一下屋子里边,墙上新湖的报纸,窗户上贴着双喜字,虽说没啥家具和电器,但是平常过日子的用品,也都一应俱全,比原来强太多了。 “这才像个家的样子嘛。”李卫国嘴里赞了一声。 家,不用多么奢华富有,但必须是心灵的港湾。 屋门一开,只见田大贵兴冲冲地闯进来:“广定,恭喜恭喜啊,你这老树发新芽,终于开荤啦!” 赵广定也笑嘻嘻地迎上去,还拍拍对方的肩膀:“大贵子,你也要多加努力。” “给你买的贺礼。”田大贵把一件电器递过来。 哇,收音机! 屋里的人们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叹,一台收音机好几十块呢,这礼物可不轻。 “收录机!”李卫国也不由得眼前一亮,他当然能瞧出来,这是一台录音机,不光能听广播,还能放磁带和录音。 “哈哈,还是国子有见识,俺给你们放歌听听。”田大贵还真翻出来几盒磁带,随便找了一盒,塞进卡盒里边,然后卡卡摁了两下,录音机里面立刻就响起了轻柔的乐声。 “好,还是这玩意方便,快点整个《大海航行靠舵手》,俺最喜欢听这个!”老村长坐在炕沿上,也十分难得地嚷嚷起来。 结果录音机里传来一阵鸟语,听得老村长皱起眉头:怎么是岛国那边的歌曲。 他的小孙子一瞧爷爷不高兴,连连摆着小手:“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倒是知青们有点兴奋,葛卫红最喜欢音乐,忍不住叫起来:“好像是《北国之春》!” 说完她嘴里还跟着哼哼起来,不过唱的是中文:“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故乡啊故乡,何时能回你身旁。” 大伙都眨眨眼,好像还挺好听的,然后人们把目光都投向了老村长,老村长则望望田大贵,然后点点头:“葛知青唱着就顺耳多了,不过还是想听咱们自己的歌。” 田大贵连忙又把几本磁带都翻了翻,面露难色:“村长叔,这磁带都是俺从外边带过来的,等啥时候去大城市,再买咱们的。” 现在还没到磁带最红火的时候,大多还是以港台的歌曲为主,田大贵又塞了一本。 伴着轻快的音乐,一个甜美的声音响起:“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哇,邓立君!”知青们都是一片欢呼。 李卫国听着这柔美的歌声,心中也涌起无尽的怀念,他向着吴小玉望去,只见对方也正向他看过来,浅浅一笑,明眸皓齿间,瞬间花开。 笃笃,老村长在炕沿上坐不住了,抄起拐杖下地,还撴了两下,然后往屋外走去。 这种软绵绵的歌曲,他听着实在太难受,哪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好听,也不知道这帮小年轻咋就这么喜欢。 不管怎么说,一台录音机,还是为婚礼增添不少喜悦的气氛。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大知客赵二两就吆喝起来:“吉时已到,接亲的都出发!” 大伙便嘻嘻哈哈地来到外面,一个村的,走着去就行了。 看到赵广定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李卫国连忙吆喝一声:“广定叔,等等,咱们这有轿车呢,用轿车接新娘子去。” “对,俺这就开车去!”田大贵乐颠颠地把轿车发动,大伙都抢着往车里挤。 赵二两急得大叫:“你们都下来,叫广定上去。” 一找赵广定,差点被挤车底下去。 众人又找了个大红花,系在车头,然后才在人群的簇拥下,开向赵翠花家。 总共不到二百米,老村长走着都到了,后面的轿车还在龟速前进。 “哎呀,俺先下去,大贵子,你麻熘的,俺还着急接媳妇呢!”赵广定心里这个急呀, 田大贵倒是不慌不忙:“别着急,这么近,咱们得慢慢走,人家翠花那头的娘家客,有不少都是外地来的,得让人家瞧瞧,咱们开着小轿车来接亲,显得多重视。” 没法子,赵广定只能耐着性子,总算是到了,没等车停稳,他就钻出去了。 “新郎倌来接亲啦!”赵二两吆喝一声。 赵翠花家当院都是人,还真有不少亲戚是从公社或者别的村子来的,瞧见小轿车,都一愣一愣的。 这年头,农村接亲都用生产队的大马车,哪见过这个啊。 大门口,高大林和小芳,领着俩meimei在这迎客,脸上都笑盈盈的。 “恭喜恭喜!”李卫国向高大林道喜。 原本的上门女婿,结果现在又发生变化。 因为赵翠花改嫁,这俩小姑娘就得领着,这家里就剩下高大林两口子,看上去就不像上门女婿了。 不管怎么说,上门女婿总觉得有点抬不起头来。 赵二两也开扯:“确实值得恭喜,闺女刚嫁人,老娘也嫁人,广定你努点力,到时候,让她们娘俩一块坐月子。”
人群一阵哄笑,还真别说,这事在农村并不稀奇。 一家住南北炕的,北炕儿媳妇生孩子,南炕老婆婆坐月子,大侄子比小叔叔还大呢。 “叔。”高大林和小芳招呼赵广定进院。 赵广定从兜里掏出来几个红纸包,塞给这几个孩子,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到屋里。 在南炕上,赵翠花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裤,她还不到四十,放到后世,那都算年轻人。 这边的风俗,二婚就不穿红的了,而是改成粉色。 炕沿上,坐着赵翠花的几位长辈,有她爹赵财,还有她老舅等人。 赵广定笑嘻嘻地挨个叫人,赵财也不绷着脸了,好亲戚都结成,他也只能认了。 赵二两这位大知客也挺卖力气,扯着公鸭嗓,把程序都走完,最后叫赵广定抱着媳妇上车。 赵翠花把手伸过去,赵二两看到她手上明晃晃的金镏子,嘴里也不闲着:“咱们广定真舍得下本,给媳妇戴上金镏子,以后村里的姑娘出嫁,都按照这个标准,只高不低!” 不少人这才注意到金镏子,一个个嘴里啧啧称赞,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都差点羡慕死。 倒是那些没成家的小伙子,一个个嘴里发苦:上哪淘弄这玩意去呀,就算能弄到,也买不起啊。 “广定,能抱动不,要不换俺试试吧?”田大贵笑嘻嘻地打趣着。 “你靠边站吧,这活儿俺自个来,谁也不用。”赵广定今天也化身大力士,抱着赵翠花健步如飞,一口气走到大门外。 一对新人上了小轿车,车辆缓缓启动,瞧着速度这么慢,赵二两就提议:干脆绕着大馒头屯转一圈算了。 这个提议不错,开车的田大贵一脚油门,小轿车飞驰而去,后面还跟着一群小娃子,撒丫子追呀。 剩下其他人,包括娘家人在内,当然都是步行前往赵广定家。 不大一会,就看到狗剩子他们几个半大小子跑回来:“车误住啦!” 这几天下雪,村外的雪壳子比较大,不过也没事,李卫国领着十几个小伙子赶过去,把小轿车给推了出来。 小轿车转了一圈兜回来,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把新娘子接进门。 老村长站在门口,一贯严肃的脸上,也笑得堆满褶子:他这个不叫人省心的外甥,也终于娶上媳妇。 这时候,一个扛着草把子的老头,来卖糖葫芦,立刻把捡鞭炮的娃子们都吸引过去,一个个瞧着糖葫芦直淌哈喇子。 大串的八分,小串的五分,不过这些娃子,也大都买不起。 李小梅的兜里倒是有一毛钱,不过小当家心眼多,这么多小伙伴呢,买一串都不够分的。 老村长发话了:“一家拿一串,爷爷给你们算账!” 娃子们立刻一片欢呼,今天简直比过年还高兴。 到了冬闲的时候,这些做小生意的就开始走村串户,因为这个时候办喜事的多。 不大一会,又来了一个喇叭匠子,就是吹唢呐的。 好家伙,唢呐一响,整个屯子都听得真真的。 喇叭匠子的两个腮帮子熘鼓,手里的唢呐用一个棉布套罩着,手指都伸进棉布里边,防止冻手。 赵二两连忙过来,给人家赏钱,这是规矩,要是东家抠抠搜搜的,喇叭匠子一变调,指不定就吹啥了呢。 村民瞧了一会儿热闹,就开始去随礼,准备坐席。 菜挺硬,老村长杀了猪,叫儿子给扛过来一脚子,猪rou炖粉条,小鸡炖蘑孤,有这俩硬菜,就把席面撑起来了。 小娃子们最幸福,终于能吃一顿好的。 一连放了三悠,基本上全屯子的老老小小都吃个遍,延席这才结束。 这还不算完,临走的时候,还得用盆子端走点折箩,就是剩下的菜,都折到一起,也叫杂和菜。 放到后世,这个基本就扔了,这年头可舍不得,大伙你端一点,他端一点,就给分了。 回家热一热照样吃,而且吃起来还别有一番滋味。 等到了晚上,一帮年轻人还跑去闹洞房,赵广定还一个劲撵人:“闹啥闹呀,俺们都这么大岁数啦。” “广定叔,你不是总说自个是老小伙儿嘛,结婚三天没大小,来,你和我婶子先咬个山里红。”这些小年轻当然不依,闹哄一阵,这才散去。 赵翠花领来的俩小闺女,也暂时回原来的家住几宿。 赵广定还不放心,里里外外把屋里翻找一遍,从水缸后头揪出来一个半大小子,还有柜子底下,也薅出来一个。 彻底清场之后,赵广定这才脱鞋上炕:“呵呵,翠花,俺来啦……”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敲门,只见田大贵风风火火闯进来,然后拎着录音机就跑,把赵广定两口子搞得一愣一愣的。 赵广定还嚷呢:“大贵子,不是说送给俺的吗,这咋还要回去了?” “俺先听听,回头就给你们送回来。”田大贵一熘烟跑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