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 囹圄浮沉
彭城，狱中。 “你们的楚王呢？我要见他！”刘执嘉几乎是用了最大的力气吼道。简陋、恶臭的空间，粗糙的饭食，这都是刘执嘉难以忍受的。更难以忍受的，是狱卒的冷漠、机械，是对刘邦消息和自己未来的未知。 刘执嘉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一大把年纪，却要受牢狱之苦——这是什么人生啊！实在不行，干脆自我了结算了。 无人应答。 狱卒除了早晚送来饭食，几乎就无人前来。身边只有审食其和赵功二人服侍，孙儿刘肥和儿子刘仲等被关在另一间，而妻子和吕雉等女眷在一起进入狱中后就再见不到，也许是进了女牢吧。 “太公，您不吃东西怎么行啊？”连续一天半，刘执嘉都拒绝进食，身体rou眼可见地委顿、衰弱了。 “老儿狂悖！你儿刘邦还没有抓获，你就等不及要死吗？我家楚王已经追到砀郡，抓到你那儿子刘邦，他自然就会来和你作伴啦。”狱卒虽然粗鲁辱骂，但其实这骂声却给刘执嘉带来了活下去的希望。 刘邦还没有死？刘执嘉的心猛然如点亮的油灯，一下有了光明。 “你告诉他，不想我死，就换点细粮给我，我牙口不好，否则我有死而已。”刘执嘉用虚弱的声音吃力地说道。 审食其赶忙大声呼唤狱卒，诉说了刘执嘉的要求。 “这老儿还会要挟人？也罢，你也没几天好吃的了。不过，你二人——”矮胖黑粗的中年狱卒不耐烦地指着审食其和赵功，又转向刘仲、刘肥等人，“还有他们可就别想了。” “多谢大哥！多谢了。”审食其很是乖觉，讨好地对狱卒道。 可是，当新端来饭食时，刘执嘉却发现自己竟然还是没有了食欲，关键是自己都起不来了！ 这下让审食其、赵功二人和旁边的刘仲、刘肥等人都惊慌了。 等刘执嘉基本恢复元气，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 “太公，亏了您常年劳作、身体底子好，也亏这狱卒冷面不冷心——”审食其还未说完，就被赵功没好气地打断了：“还不是项羽有令，否则他哪会管我等死活。” “唉，他总还是尽心了，请医也及时。虽然辱骂不绝，但倒也让我们知道了外界一点消息。”审食其尴尬地讪笑着道。 “古往今来，有多少到了七十多岁还坐牢的？” 刘执嘉在这无法独居的空间里、黑暗中苦笑。如果生命在此刻结束，刘执嘉真的为自己的人生感到不值。 之后的日子里，刘执嘉才知道了刘邦彭城大败的原因，心也随着之后断续得到的消息而浮沉。 其实，刘邦自从举兵反秦以来，统帅六十万多国联军攻占彭城是达到了他最辉煌的时刻——当年攻灭楚国的秦将王翦和当今大败秦军主力的项羽不也是六十万吗？ 对比手下仅仅数万兵力，有点取巧地占领关中、逼迫子婴投降，这看似的人心归顺、势如破竹地夺取项羽的彭城，见到了当今天下实际的霸主项羽的宫室美人，张良和樊哙再也没能拉住他好好享受一番的身心。 因为，刘邦笃定项羽被田荣在齐国拖入泥沼难以自拔，让他可以从容布阵，并把主力放置在项羽似乎必经之路的东北方向。 可谁知项羽竟然假装继续猛烈攻击田荣，其实只带了三万精锐的车骑兵南下，避过刘邦的防守阵容，绕道到了西南面，切断了刘邦西边的粮道与退路，威胁着刘邦的后方弱点。 更要命的是，项羽知道自己兵力不多，就准确地利用刘邦六十万大军的空隙，和上次巨鹿之战一样，如犀利的刀刃插入了刘邦本人所在的中军核心阵地，逼着刘邦调转头来仓促布阵作战。 刘邦这联军主帅战败，接下来的联军互不相助、各自为战，很快被项羽一路横扫。 昔日那些曾战战兢兢不敢仰视项羽的将领和诸侯王们，噩梦重来，军无战心，一败再败，大部分联军士兵不是战死，而是逃跑时跳入河中淹死的，近二十万联军士兵的尸体，让睢水都不能流通了。 “哼，要不是突然来了一阵沙尘暴，刘邦早就被我家楚王生擒啦！”这是那狱卒替项羽不忿的声音。 “如此巅峰跌落，如此的惨败，刘邦还能振奋再起吗？”刘执嘉想想这个在自己的打骂下长大的刘邦，只希望曾经的打骂让刘邦的抗挫折能力有点帮助了。 非常之人，才能成非常之事。要想开创汉家四百年天下，这点挫折必须要承受。只是自己这老骨头，能陪着他折腾多久？刘执嘉对自己几乎没有了信心。 众叛亲离，是失败后常有的。 彭城失败后，除了韩王韩信和当年大哥、常山王张耳跟随刘邦逃走外，殷王司马卬战死，河南王申阳下落不明。彭越逃走后，又重新做起了盗匪头目，占山为王。 其余的魏王豹、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代王陈余和赵王赵歇全部倒戈，叛汉归楚了。 就连在兄长田荣死后扶持兄子田广继位齐王、曾经让项羽陷入齐地战争泥沼的田横，也见机转舵，向项羽求和了。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 危难时候，还是吕雉的大哥吕泽救了刘邦一命。当时刘邦狼狈逃跑，听说是连战马都没了，步行逃到了砀郡下邑（今安徽砀山县），好在吕泽的部队驻扎坚守，并打退了紧追而来的楚军，才让刘邦喘了一口气。 “老儿，想儿子刘邦吗？咱楚王已经追到荥阳，包围了他，说不定你很快可以见到他啦。” 这是狱卒幸灾乐祸的沙哑声音。 又被包围了？ 那韩信呢？想起来了，听到的消息里只有韩王韩信——难道这会攻彭城的六十万大军，不是韩信率领的？！ 还有张良，彭城惨败后，再劝说刘邦，想必不会再狂傲、能听进去了吧？ 还有萧何，你给的帮助呢？ 除了吕泽樊哙等亲戚要给力，你们才是将来主要的功臣吧，你们在哪里，在干什么呢？ 囹圄中，刘执嘉坚定地告诉自己，刘邦需要的是信心，自己也需要。刘邦会挺过难关的，自己必须相信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