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十五岁的少年
如果给你一辆世界上最快的跑车，你能否跑赢时光呢？ 我们相遇在春天，炽热在夏天，分别在秋天，遗忘在冬天。春去秋来，人生几载。你走的那天，大雪纷飞。屋中的黄酒早已烫了几回，再guntang，却也是暖化不了这彻骨严寒。 遗忘你，忘记你的模样。忘却你的声音。直到，我不曾见过你。 宋忆阳在高中迎来了第一个冬天。那年很冷。北风拂面，留下路人的寒冷。 他没有再见过伊怜。哪怕在同一座城市里，对于她，也只有片片面面的消息伴随着这漫天风雪吹到宋忆阳的耳边。他还是想她的。只是他不能允许自己这样做。想一个人，未必要表达出来。放在心里，独自惦记，也是好的。 他遇见了很多人，有新朋友，也有老朋友。入学那天，他在人群中一眼望见郭昭仪的时候，他真的很激动。经历了这么多，在这里还能遇见一个依靠。何其幸运。 他有了牵挂，他把他们放在了心中，他要保护他们，想要守护他们的笑容。 王琦走了，暑假时，王琦和父母提出了辍学南下的想法，但王琦的父母都是农民，他们勤勤恳恳了半生，就是希望王家能出一个大学生，好改变现状。可现在，他们的希望却说出了这样的话。王琦父亲很生气且不理解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走上这样一条“歪路”。一气之下打了王琦。第二天，王琦便离开了。王琦父母试图过寻找，可结果都是无功而返。再之后，就是无了音讯。 那年的雪来的很早，大地的银装素裹仿佛冻结了时间。人们不再相拥，只是隔着厚重的衣服，相互猜测彼此的心声。猜测缘分的始由。 人们都开始了新的生活，宋忆阳也一样。他的身体成长了，不再是过去那个懦弱无刚的孩子了，他变得很稳重，很冷静，也很沉默，她走以后，宋忆阳不再多言多语，眼神中总是充斥着深邃的目光，他的心中装着一些事，他有预感，他和她还会再见。他是这样认为。 他孑然一身，两手空空，与时间一齐，在靠墙的一张四方书桌前，书写着人生。 郭昭仪生了一场大病，染了伤寒。此后，每逢寒月，她的腿便会作痛。她的舞蹈梦想也因此破灭，无奈之下只能放弃了艺考的报名，回到学校，回到这里。 入学典礼，考试，分班，升学。每一项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运行着他们被默认好的人生轨迹。时间很平淡，他们厌倦了波折，开始对这样平淡的日子感到欢喜。 直到参加了那个男孩的葬礼。 高二那年，学校组织了一次秋游活动，目的地是距学校二十公里开外的牙岳山。好巧不巧，那天恰逢大雨，雨水将泥土冲下，封住了回去的道路。客车在路旁深陷泥泞，不得动弹。主任与老师一时间犯起了难。这种突发极端天气情况。首要确保的就是学生的安全，但这附近没有旅店，一直呼啸的风更是阻断了信号。正当大家一筹莫展时，不知谁提了一嘴这附近有个村子。几个老师一商量，一拍板决定将这帮孩子送往村子中的各家各户，暂避风雨。 领队的老师先行一步，去往村中。与村长稍作商量后，便迅速通过广播站向村民传达了这则讯息。但当开始分配孩子入住时，还是出现了问题。 此时正赶秋收，各家的厢房数量都不够，不管怎样挤塞，还是余下了四个孩子。雨越下越大，孩子们的情绪焦灼起来，宋忆阳依旧保持着冷静，他拉着郭昭仪颤抖的身体，他知道，是因为这雨，寒冷刺激到了她的腿。但眼下分配问题没解决，他只能拉着她的手，用手心传递那一丝丝温度。 村民讨论着怎样安排这四个孩子，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去处，但不知合不合适。便把领队老师叫道一旁，向他道明了这个去处。领队老师思索片刻后，便回到了队伍之中，沉声对这群学生说道：“同学们，眼下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我们现在需要立刻入住村民家中避雨，但有一个问题，需要大家去决定，我们尽了最大可能去协调，但还是有四个孩子没有去处，刚才村长对我说，村东边有一间房子有空余。” “那就快点分配吧，这雨太凉了。”学生们叽叽喳喳的说道。 “只是，那间房子几天前死了人。现在是一间空房”一时间，学生里没了声音，村民也开始变得沉默。领队老师不断扫视着周围，希望能找到愿意的人。 宋忆阳哀叹一声后，拉着郭昭仪的手走出了队伍，“我们去。” “啊，好。”他没想到真的会有孩子选择这间屋子，他一个上了年纪的人都不敢贸然去住，若是可以，他实在不愿意让这群孩子去住那种地方。但是眼下情况所迫，他们这些老师也只是住在棚子里避雨。怎么说，屋子再破再厌恶也比漏雨的棚子要好上一些。 几分钟后，学生的住宿分配问题结束，村民们开始各自将负责到的孩子带走。村长走到宋忆阳的身边，对宋忆阳几人说道；“跟我来吧，别走丢了。” “就是这吗”宋忆阳端详着这扇漆红木门，这户人家建筑风格很奇特，宋忆阳从没见过，不由自主的在此停下了脚步。 “小子，感兴趣？不妨摸摸它，看看能不能感觉出来是什么木料做的。”宋忆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攥紧了牵着郭昭仪的手，疼的郭昭仪直呲牙。 老六，你回来了？你不是在外边......”村长看着眼前的男人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嗯，我收到了老大的讯息，回来看家，真想不到，小雨那孩子竟然......，唉！都是命里该着，躲不过。老哥哥，这些是？”男人问道 市里来的孩子，赶上大雨被困在这山中，没地住，来你这将就一晚。你在这，我反倒放心了。那这几个孩子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了，村里的事我还得处理一下，这么大的雨，倒也是好多年未见了。 村长将事情简单交待给了眼前男人后，便转身再度投进了雨中。 宋忆阳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高高瘦瘦的，眼窝很深，应当是经常行在水中，没有时间去补充碘元素。怕是从事渔民的工作的人，手掌上有大小不一的茧子，再加上这副身披斗笠的着装，并不难看出。 “进来吧！别傻站着了，我去给你们做点饭。”男人转身抱起一拢柴火，添进了炉灶里。 墙上贴满了同一个男孩的照片，宋忆阳一张张的看着，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他找不出来。 四岁，拍于家院。 五岁，拍于石矾林。 六岁，拍于东矶山。...... “照片上只有他和他的父亲，从来没有出现过他的母亲。”因为炉火的原因，郭昭仪意识清醒了一些，打量一番后，一眼她便发现了这些照片的异样。 “你醒了？昭仪。”宋忆阳倒了一杯热水，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药，送到郭昭仪的面前。 郭昭仪喝了一小口水，将药服下，随后抱起热水杯，朝里屋走了过去。 屋柜上摆放着木马木牛，还有木削的小人。郭昭仪凑近玻璃柜门，用眼睛打量着这些小东西。 这都是小雨的爸爸做的。很巧吧，他本身不会这些精细活，但为了他儿子，他倒也是下足了苦功夫。男人将煮好的面条端到桌子上，挥手示意几个孩子过来吃。 “小雨吗？”宋忆阳小声嘀咕着。 这屋子，我听说......”宋忆阳意识道自己说错了话，便一头扎进面条里不再作声了。 “没关系的，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男人把斗笠放在一旁，又给炉子添了把新柴，火光照亮了整个屋子，男人端来一盏油灯，放在桌子中央，拿起了自己的那碗面。 “这孩子没有妈，生他的时候难产，没挺过来。这些年都是他爸一个人拉扯他成长，只可惜造化弄人，四年前的一天，这孩子在回家的路上晕倒了。发现时已经是傍晚，他爸把他背到了市里的医院，抢救一番后，那个大夫对他说，这孩子得了一种病，叫什么白毛病。” “是白血病吧！”郭昭仪看着墙上的照片。摇了摇头。 “对对，是白血病！市里来的学生就是有文化。真是好”男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您接着说。”郭昭仪用筷子搅了搅面条，轻轻吹了吹，氤氲朦胧的雾气充斥了屋子，给这里蒙上了一层面纱。 “大夫说得骨髓配型，只是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同样面对高额医药费，他爸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带着小雨回到了这间屋子，离开医院前，大夫曾找过一次小雨的爸爸，告诉他如果没有合适的配型，那么这个孩子只能活三个月。三个月啊，唉！”男人叹了口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眼角开始泛起了泪光。一时间，悲伤涌上了每个人的心头。 再之后，小雨的爸爸拿出了这些年攒的所有积蓄，陪着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过了最后的时光。 老伙计真的很苦，年轻的时候家里没钱，娶不上媳妇，更买不起房子。可偏偏小雨mama还是毅然决然的嫁给了他，哪怕这个男人在任何人眼里看来都是无用的。现在看来，小雨mama当年的选择是对的，这个女人很有本事，把这个烂包的家过出了好的光景。” “只是她没的早，都没能亲眼看看她的孩子，唉！也是个命苦的女人。” “老伙计没了媳妇，就剩下这么一个儿子，本想着等孩子长大出息了，能抱上孙子过几天好日子，只是，只是，唉！都是命啊。四天前，小雨病情突然恶化，虽然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只是真正到来的时候，再坚强的人也扛不住这种死别啊！最终没能抗住，走了。”男人捶了捶桌子悲愤的说道。 “不过这孩子也是幸运的，她有一个伟大的母亲，有一个好父亲，柜子里的那些木雕都是小雨爸爸为小雨做的，小雨小时候没玩过玩具，因为家里太穷了，这孩子也懂事，从不和他爸提，只是，老伙计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于是，他就想到用这样的方式来弥补小雨。” “小子，外面的木门和这些木雕用的是同一种木头，是不是觉得有些特别啊，这可不是一般的木头。” 嗯，感觉到了，这木头有一股香味，摸起来手感还比较特别。”宋忆阳父亲曾经做过木工，所以宋忆阳对这些木制品很敏感，甚至闻闻味就能辨别出来品种和好坏。 不错，鼻子挺好使嘛，这些物件的原材料都是紫檀木，算是贵气的木材了。”男人说到这，骄傲的挥了挥手，摆出一副豪迈的姿态。 “小雨这孩子没什么欢喜的东西，但他对这檀木的香味情有独钟，他爸爸知道了这个喜好，花了大价钱，用檀木改造了这间屋子。” “我说呢，从刚一进门就一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却怎么找也找不到。”一起随同来到这间屋子的学生说道。 “那您是小雨的”宋忆阳看着男人，讲出了心里的疑问。 “我吗？我是小雨的大伯。我叫梁六，他爸爸名叫梁五三，小雨的全名叫做梁秋雨。挺好听的吧！也是怪，老三一个粗人竟然给儿子起了个这么花花的名，我原本还以为这家伙要给小雨起名叫梁一二呢。” “一家人都用数字命名啊，又不是天线宝宝，逗死了的。哈哈”郭昭仪突如其来的笑声，打破了屋内的沉寂，也算是活跃了一下气氛。 “天线宝宝是什么？线还能生宝宝吗？真有意思，天线不是村顶上那横在两根柱子上的那玩意吗？你们城里还有这东西吗？时代可真是发展了，真是不同了啊。” 男人的话激起了大家的笑，一时间，气氛也变得不那么沉重了。 “不是的，大叔，这是一个动画片，好多好多年的，描述幸福生活的，挺好的”宋忆阳比划着手指向男人解释道。 “幸福生活啊，真好，我也想过幸福的生活，小雨这孩子，唉！要是也能变成天线宝宝该多好。” 男人的话就像是一块落入深海的冰块，扑通一声打破了人们的心，随后沉入海底，再也不能浮出。 几人都沉默着，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以稍安慰下这个悲伤的男人。但他们总觉得无论做什么，在这一刻都是不合时宜的。 宋忆阳想去安慰一下这个伤感的男人，至少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但郭昭仪的摇头却清楚告诉他，他不该这么做。 这时，炉灶里的火突然熄灭了几瞬，像是被风吹灭的。屋院里传来了推门的吱呀声。一个身影缓缓从门缝中走了出来。 “老三？是你吗？老三？”男人站起身，向院中的男人询问道。 “嗯，是我。” “你回来了，六哥。”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像是风中的残烛，嘶哑的声音给人一种很压抑的感觉。 梁五三并没有关注到屋内的几个孩子，而是径直走向了他的大哥梁六。 梁五三走到梁六面前，二人就这么相互对视着。一言不发。炉灶里的火跳动着，如果没有风声相随，人们大概会真的以为时间被施了静止魔法。 啪嗒，啪嗒，泪水从梁五三的脸颊滑落，两行泪印清晰可见。宋忆阳看见了这一幕，不知为何，他的心，在这一瞬间，像被什么揪住了一样，很痛。 “六哥，六哥，小雨没了，我没能保护好小雨，我是个狗都不如的人啊，我没能救小雨，素芹临死前给我的嘱托，也没能做好，六哥，我一点念想都没了啊，我真的......” 男人声嘶力竭的哭着，随着这漫天的倾盆大雨一起散落在每一个角落。跟着风飘到他最爱的人身边。像是悲鸣，夹带着荒凉。 那一天，生离死别，那一夜，似是永不再见。暗示了分离，画下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