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蜜桃味的酒

    清晨，我是被我弟的微信吵醒的：

    老姐，生日快乐啊！你四舍五入也三十了，今年就赶紧带个姐夫回家吧！

    我睡眼惺忪地看完他的信息，把手机扔回枕边，翻个身准备再睡一会儿。朦胧中，我似乎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接着是轻微的金属接触木头的声音——那是钥匙放在餐桌上的声音，难道迢远从外面回来了？他这么早去了哪里？

    起床，在镜子前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后才打开房门走到客厅——这时客厅里已经隐隐约约飘出一阵咖啡的香味，我的身心顿时舒展开了。

    “早啊！”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总能想起《morning》这首歌——新的一天在沐浴着阳光的心跳脉动中苏醒，一切都温暖而充满力量。一杯咖啡或是一杯热奶，简单而温馨，最重要的是，与你共度黑暗又迎接晨曦的人——是谁？

    若是可以，每天能听到他的一声“早啊”，那该多好——可是，他想与他共度每一个清晨的人，不是我。

    我垂下眼帘，回答道：“早。”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蛋糕，一个铺满了水蜜桃的蛋糕！

    难道？他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我捂紧狂跳不已的胸口，似乎手一松心脏就会跳出来一般。

    “昨晚我们在京都站不是经过了一家蛋糕店吗？我昨晚就老是想着那些蛋糕的样子，连做梦也梦见了吃蛋糕。今天早上本来想去买几个面包回来，没想到那家蛋糕店居然已经开门了，还有这个桃子味的蛋糕，我可是第一次见！”似乎要打消我的疑惑似的，迢远一边切着蛋糕一边喋喋不休地说。

    “你不是要保持身形的吗？”我装作镇定，拉开椅子坐下，说道。

    迢远顿了一下，好像在做着什么思想斗争，然后一脸认真地对我说道：“所以你要帮我吃，你要多吃点……还有，不要告诉任何人……”说着，他用叉子切了一块蛋糕，塞进了嘴巴里。忌廉沾上了他的唇角，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又舔了舔，依然没舔干净。我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了他，他没伸出手接，反而朝我伸长了脖子，意思是：你帮我擦。

    我心里又一阵狂跳，我想我的脸也肯定红了，但他似乎毫无所觉，依然把脖子伸得长长的。

    我无奈，只好努力地控制着自己那颤抖的手，用纸巾轻轻擦去他唇角的香甜。

    他一脸满足地笑着，就像恶作剧得逞了一般。

    我低下头慢慢地把蛋糕一口一口地放进嘴里，细细地感受它那充满蜜桃味的香甜。三天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一想到明天他就要离开，而且下一次见面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我纵使万般不舍，也不能说出挽留的话。

    他有他的工作，他有他的世界——我们的世界，注定是两个没有交集的空间。

    我不敢抬头，我怕他发现我的不舍和落寞。

    “明天……你就要回去了？”我依然低着头，问道。

    “是啊。”他答。

    “几点的飞机？”我问。

    “中午的飞机。我会直接飞H市，晚上和团队开会，后天一早就进组。”他说。

    “哦……”我应道，“那你来日本还有没有什么特别想看的？”最后一天了，去他想去的地方又如何？

    “想看的倒没有，就是想泡个温泉……”他说。

    “温泉？”我抬起头，看着他，问道。

    他点了点头，说：“我真挺好奇日本的温泉，真有别人说得那么好吗？”

    我在心里快速地规划了一下，对他说：“有马太远了，来不及。岚山有几家温泉酒店，我们今天就去那里吧。”

    “这……会不会妨碍你工作？”他说。

    我摇摇头，说：“没事儿，我也正打算到岚山收集些资料，今晚我们就住在岚山吧。”

    “住在岚山？”

    我点了点头，说：“我和老师曾经帮岚山的一家温泉酒店设计过装饰用的布艺，老师也很喜欢在那里休息和创作，所以那家酒店长期给老师留着一间套房。我打个电话给老师就可以去使用她的房间了。而且……那家酒店经常会有名人去度假，所以他们的保密工作也是很严格的。你到那里……也不用担心。”

    迢远听着，惊喜道：“真的？太好了！那温泉……是男女混浴的吗？”说着，他就装出一副猥琐的样子，就像一个表情包。

    虽然他装出来的这个表情很好笑，但我依然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套房里面有私人浴池……”

    “哦……”他露出一副失望的样子，把最后一块蛋糕塞进了嘴里。

    从京都站坐JR到岚山也不过半小时左右，出了JR站，拐过一片民居，景色就豁然开朗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尽头，桂川横卧在眼前，桂川上偶尔飘过的几叶竹筏，让时空变得模糊。远处，连绵的岚山像一个蒙着面纱的少女，让你不禁想走近她，揭开她面纱下的神秘和幽深。

    迢远特别兴奋，仗着带着口罩，大大咧咧地就往街上跑，见到岚电里的足汤说要泡一泡，经过竹林又忘乎所以地拍照，还问竹林里的那个卖明信片的老爷爷要了邮箱地址……直到傍晚入住了温泉酒店也不消停，自己在房间里捣鼓了半天浴衣，终于把它穿得有模有样，然后戴着今天在商店街新买的帽子，摆着各种“头痛、牙痛、脖子痛”的姿势，非要我给他拍照。

    我看着镜头下的他，真觉得他就是天生活在镜头里的人，不管我的技术有多生疏，他都能在镜头里展现自己的风采——似乎不是我在拍他，而是他自己走进了镜头里。

    所谓套房，其实是两个独立的房间，之间由一道木质的走廊连着，中间是一个会客厅，我们今晚预约的怀石料理已经摆放好在会客厅的长桌上，就等着说要泡温泉而迟迟未出现的迢远。

    虽然还不算很晚，但今晚的月亮已经升得很高。我坐在木质走廊的椅子上，听着廊下潺潺溪流的低诉，抬头望着墨蓝色天幕下的那轮银盘，心里不禁浮现起夏目漱石的那句“今晚的月色真美”。

    我当然知道它的意思，所以每当它快涌出嘴唇的时候，我不得不抿下一口果酒来阻止它的出路。这句话我只想放在心里，不想透露半分。

    我又抿了一口果酒。那是用蜜桃酿成的酒，含在嘴里清爽香甜，吞入喉咙又觉得温暖了胸怀，非常好喝——以致于我忍不住地一口又接着一口地把它送入甜蜜又酸涩的怀中。

    会客厅的门终于被推开，迢远说着抱歉的话走了过来。

    我的眼眸从空中移向迢远，侧着头，眯着眼，表达着我对他迟到的不满。

    他坐了下来，盯着我看了还一会儿：“你怎么了，脸这么红。”他这边说着，手就朝我伸了过来。

    我突然想起今早他把脸伸过来要我帮他擦嘴的事。他以为他是谁，长这么大了还不会擦嘴吗？而且，他不是已经跟康雅在一起了吗，干嘛还要跟我这么亲密！

    他以为他长得帅就很了不起了吗？他以为他长得帅，所有女人都得宠着他吗？他以为他长得帅，所有女人都舍不得拒绝他了吗？一个有了女朋友的男人，居然这么轻易就跟别的女人住在一起，他把我当成了什么？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很撩人吗？撩人不自知，还怪别人动了心，到底是谁为难着谁？明明心有所属，还非要让人有所期望……迢远，你太残忍了！

    想着，我用尽全力打开他的手，说：“我没事儿……你以为你是谁，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没事吧？你是不是喝酒了？”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聒噪，我不禁双手捂着耳朵，说：“你烦死了！”

    他拿起小茶几上的小酒壶闻了闻，说：“这是酒吧。”

    我觉得脸很热，眼皮很重。我眯着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酒壶，说：“是酒又如何？我是成年人，喝酒怎么了？都是你！要我等那么久……”

    他可能在嘲笑我，低低地笑了两声，才说道：“对不起啊，让你久等了……”

    “一点诚意都没有！”我指着他，嘀咕道，然后又把视线投向夜空中。

    “今夜的月色真美啊！”这一次，我来不及思考和衡量，这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迢远没说话，过了许久才走到我身边，在我耳边轻声道：“我也是。”

    我皱起眉头看着他，说：“你也是？你也是什么？牛头不搭马嘴……把酒给我……”我朝他伸出手，因为他还拿着我的酒壶，不肯给我。

    “你醉了……”他说。

    “我没醉！”我答道。

    “你真的醉了……”

    “我——没——醉！我又不是小孩，不用你管……”说着我就伸手想拿回我的酒壶，他居然仗着手臂比我长，把杯子举得高高的！

    “还给我！”我爬上茶几，想站起来拿回我的酒壶。

    “不给……”他身体往后仰着，依然仗着身高欺负我！

    我生气极了！

    “你凭什么管我！你明明比我还小……”

    “你也不过大我两年！”他突然认真道。

    “大你两天也是你jiejie！快，叫jiejie！”说着，我不再抢杯子，而是一手撑着茶几，一手托住他的下巴，学着人家妩媚的语气，说：“快，叫jiejie……”

    他终于害羞了，脸红红的，连举得高高的手也不禁放低了。我趁机伸直腰想把酒壶拿回来，却不想浴衣被膝盖压住了，我一伸直，整个人就往前摔去——其实也没什么，迢远就在我身前，我不过是掉进了他怀里而已。

    飞快的心跳声传进我的脑海里，分不清是他的心跳，还是我的心跳。

    我从他怀里撑起来，刚好正对着他的脸。我们的脸离得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沐浴液的味道，我能闻到属于他的，那阳光一般的味道，我能看见他眼里的星辰——和我。

    “把酒壶给我。”我依然不依不挠。

    “不给。”他说。

    真讨厌，明明比我小，居然像个监护人这样管我！不给他点厉害看看，他都不知道我才是大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用这种方法证明我是“大人”，总之，当我的嘴唇接触到了另一片薄薄的嘴唇时，我的头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却又异常清醒！

    我吻了他！

    我主动吻了他！

    我怎么可以……我到底在做什么！我……

    糊状的头脑里突然闪过一点亮光——

    我强作镇定地离开了他的唇，见他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完了完了！我肯定是吓到他了！

    这下，就真的只能装糊涂了！

    想着，我壮着胆子把手指点在他的唇上，尽可能表现出眼神迷离的样子看着他，说道：“嘁，你还说我喝酒，你不也喝了吗？满嘴的水蜜桃味……”说着，我用力撑起身子，在茶几上转了个身，装作摇摇摆摆的样子走回自己的房间，然后转身朝他说声：“你喝醉了，我不跟你玩了……我困了，晚安！”说着，我连忙把门关上了！

    在专业演员面前演戏，这不就是班门弄斧吗？我怎么可能骗得过他……这下，叫我以后怎么面对他？

    没事了没事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况且，对于他来说，接吻也不过是工作而已，他不会大惊小怪的……我也不用太紧张……

    就这样吧，睡一觉，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不过——

    那软软的、凉凉的蜜桃味，将会是我一生最珍藏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