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玲珑之心

    洛雨回到明心书海，正打算将两卷书放回原处，忽然看见一个身穿暗黄学士服的男子，焦急的站在一处空挂杆前，手足无措。

    他依稀认得，此人正是自己的大师兄，姬淑士。

    洛雨大概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自己的这位师兄总算后知后觉的醒悟了师尊给他的提示，来找弥尘标记过的那卷书了。

    想到这位大师兄虽然幼时很少得见，但对自己一向不错，洛雨决定帮帮他，于是出声喊道：“师兄可是在找这卷书？”

    姬淑士直到方才才突然想到：师尊前日字条上写的‘震九廿七’也许指的是这明心书海。

    赶紧着急忙慌的跑来“震”字区仔细翻找，结果发现写着廿七的挂杆上空空如也。

    他呆愣在原地，方才灵光一现带来的惊喜，登时化成一泼凉水，将自己浇了个透心凉。

    他自知昨日昆仑殿试丢了师尊的脸，本想今天能挽回一些颜面，谁知又让别人抢了先。

    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问话，急忙转过身。

    是一个笑容明媚，模样极为好看的男子。

    此时这男子正拿着一卷书，递给自己，口中再次问道：“师兄找的是这卷书吗？”

    “是……吗？”姬淑士也不知道他要找的是什么书，但眼前的男子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师兄可是在寻那血雾的真相？”洛雨笑着问道。

    姬淑士连连点头。

    “那就是这卷了，师兄可以翻到七十四页看看。”

    姬淑士看向手中的书，只见封皮上写着《妖兽志》三个大字，用的是极为古老的文体，这卷书少说也有两百年的历史了。

    他依洛雨所言，翻到第七十四页，只见上面有一段话，被炭笔标注了出来，“上古灾厄时期，有一物赤红如烟，极为凶残。烟过处，牲畜化为脓血。”

    “是了，是了，是它了！”姬淑士兴奋地一弹书卷，慌忙抬头，“‘映雪’雅舍刚才可有人上去？”

    “暂时还没有。”洛雨摇了摇头。

    “那正好。”姬淑士掉头就跑，却被洛雨一把拽住。

    “你、你想干嘛。”姬淑士将书卷紧紧捂在胸口。

    “师兄误会了，我只是想提醒师兄，还不着急。”

    “不着急？”淑士疑惑的瞪大了眼睛。

    “前日掌门传与你们的字条你可有带着？”洛雨笑眯眯的问道。

    “自然带着。”姬淑士手忙脚乱的从怀中取出一页迷谷树皮。

    “念来听听。”洛雨朝姬淑士点了点头。

    姬淑士毫不迟疑的念道：“壬寅年二月十九，玉瑶村全村百姓消失。……现场均无打斗痕迹，空气中可闻见剧烈腥臭，残肢rou糜遍地，现场血腥异常。”

    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作为堂堂都广之野大师兄，平日除了仙尊外，什么时候有这么听话过。

    “可有提到红烟，或者脓血？”洛雨负手立于原地。

    姬淑士摇摇头。

    “那你如何断定书中所说和树皮上描述的是同一事物？”洛雨反问道。

    “那不是你说的吗？”姬淑士满脸委屈，慌不择言的说道，“而且这书又是师尊让我找的……”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马上住嘴。

    洛雨嘴角勾起一个神秘的笑：“我的意思是，这里还有一卷书，可以同时印证，就能说清楚了。”

    说着又递过去一卷书，封皮上写着《南蛮拓荒录》。

    姬淑士看向男子手指的那一页，只见上面写着“赤霞红雾者，似有腐蚀之力。千人队伍，顷刻间碎烂成泥，血腥扑面。”

    这就同树皮上写的极为相近了。

    只见这两段文字的下方，都笔力虬劲的写着两个大字，“蚩尤”。

    “血雾是蚩尤？！”姬淑士的一双眼睁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身为都广之野的大弟子，蚩尤之威他当然有所耳闻。

    此刻内心的恐惧和震惊，甚至让他忘了该去找掌门了。

    见姬淑士依然呆立在原地，洛雨催促道：“快上楼吧，是与不是，见过掌门自然就清楚了。”

    姬淑士如梦初醒，朝洛雨一拱手，飞快的往明心书海三层跑去。

    洛雨看着姬淑士远去的背影，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毫不在意同掌门的对谈，此刻更在意的，是蚩尤的克制之法。

    以及在那段文字之中是否还藏有其他的信息。

    ……

    ……

    明心书海二层，“春诵”雅舍内。

    一个身穿皓白长袍，风姿绰约的中年女子透过三株树果串成的珠帘，往楼下看去：“今日的书海似乎格外热闹。”

    在她对面，一身暗黄长袍、心宽体胖的中年男子抿一口杯中茶水，冷哼一声：“昨日昆仑殿试，一百多位红纹金带弟子，连个屁都挤不出来，这还不知耻后勇，统统滚蛋算了。”

    “噗嗤”，珠帘后传来一声轻笑，走出来一个有着异域风情的女子。

    此女一身玄黑长袍，面容好似少女，她走到二人身边坐下：“师兄还在为昨日之事生气？”

    中年男子面上一红，仰头将一杯茶水灌入肚中。

    “春诵”雅舍内的这三人正是昆仑学宫的三位仙尊。

    黄衣男子，是都广之野仙尊，弥尘。

    白袍女子，是大乐之野仙尊，卫子姝。

    而那一身玄黑长袍的，则是欧丝之野仙尊娜小宛。

    此刻，五位仙尊中的妍丽美妇、异域女子和普通又精明的弥尘齐聚一处，就只差冷面先生和神秘书生了。

    卫子姝收回目光，轻轻提起冰心玉壶，将三人杯中茶倒满，口中不紧不慢的说道：“照他们这个找法，就算寻上一年，也查不出血雾的真相。”

    “哼，所以我就说，昆仑的这些弟子是一代不如一代。”弥尘将杯中茶再次一饮而尽，又自顾自的满上了一杯。

    娜小宛忍不住说道：“算上厚土那孩子，这一代弟子中，少年榜前十昆仑占了有五个，怎么也不算太差吧。”

    “有勇无谋，怎么担得起我昆仑的未来。”弥尘显然还对昨日之事耿耿于怀。

    “师兄当年可曾进入过少年榜？”娜小宛笑眯眯的看着弥尘。

    弥尘圆脸一红：“当年、当年师兄忙于学宫内事务，并未闯荡江湖，不知道我的名号也是正常。”

    卫子姝笑着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三层的“映雪”雅舍，有些疑惑的问道：“掌门为何执意要让弟子们自己寻那血雾真相？”

    另外二人俱是摇头。

    要知道，有血雾记载的书籍极少，一双手就能数的过来。

    因为几百年来，但凡见过血雾的人，基本都消失了。

    要在茫茫书海中找到这几本书，无异于大海捞针。

    因此，虽然今日明心书海内人头攒动，每个学子也都绞尽脑汁寻找线索，但大部分人注定都将徒劳无功。

    弥尘撇撇嘴：“莫非掌门还真的希望能从这些弟子口中听到什么独到见解？”

    忽然推门而入一个红衣男子，面庞消瘦、神色冷峻，正是苍梧之野的仙尊姜杉。

    冷面先生也来了。

    姜杉看着众人淡淡说道：“掌门说他要等一个有玲珑心之人。”。

    “有玲珑心之人？”弥尘满脸都是疑惑。

    “据掌门身边弟子说，前几日掌门见了一个江湖卖艺的老者，那人给他起了一挂。说昆仑三万弟子中，有一七窍玲珑心，寻得可解血雾之局。”

    “掌门什么时候还信江湖卖艺的卜卦了？”弥尘越发狐疑的看着姜杉，“你这猴子脸说话到底有没有谱。”

    姜杉没有理会弥尘，负手来到窗前：“我刚从掌门那儿回来，他身边的一个小娃娃跟我说的。”说着下巴一指三层雅舍门口的那个青年，“就是刚才替掌门传话的这个小娃娃。”

    娜小宛手托香腮看向窗外：“掌门好久没有收徒了，这小娃娃是什么来头？”

    没人知道答案。

    忽然听到卫子姝悠悠的说道：“这个弟子有点意思，他能准确找到每一本我标记过的书。”

    几人顺着卫子姝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灰色布衣的男子，在书海内快速穿梭，时不时停下脚步，从挂杆上取下一卷书快速翻阅。

    “你是说，他取下的每一本书，都是你做过标记的？”弥尘有些惊讶的望向卫子姝。

    “没错。”卫子姝点点头，“我的标记极浅，寻常人是很难发现的。但是他却一本都没落下，精神力非同小可。”

    卫子姝是五位仙尊中最为博学，也是阅览书籍最多的。

    明心书海内大部分和蚩尤相关的书籍，她都做过标记。

    这个弟子是谁？

    几人心中同时升起了疑问。

    “穿的不是昆仑学士服，长得倒还挺俊秀。”娜小宛困惑的看向弥尘，“寻常人也可以进明心书海吗？”

    自然是不可能的。

    弥尘摇摇头：“莫非是弟子伴读？”

    昆仑学宫内，只有弟子伴读可以不穿学士服。

    因为严格来说，他们并不是昆仑弟子，而是由核心弟子招入门内，帮助打理诸如食宿、后勤等各项杂事的。

    几人还在猜测男子的身份，“映雪”雅舍内忽然传来陆吾洪钟般的声音：“不错！淑士此子心思细腻，推断清晰，已找出血雾为何，属实不易。”

    这是掌门刻意放大音量，让整个明心书海都可听见自己对门下弟子的褒奖。

    “恭喜师兄，终究还是你的弟子先拔头筹。”娜小宛笑眯眯的看着弥尘。

    弥尘老脸一红，自知有作弊的嫌疑，但姬淑士能得到掌门的当众夸奖，还是很替自己长脸。

    弥尘向几人恭维了一番，再看向书海时，那男子已不知去向。

    ……

    ……

    洛雨一路翻阅卫子姝留下雪花记号的书卷，转眼就来到了兑字区。

    他刚才发现了蚩尤的一个秘密，但还需要一些资料来佐证。

    在拐角处，洛雨又看见了那个白袍男子，独自坐在一排书架下自言自语：“二月十九、二月廿六、三月初四，每一次血雾袭击，都相隔七日，这只是巧合还是背后另有原因？”

    “是月曜日。”洛雨忍不住出声提醒。

    “什么？”白袍男子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洛雨，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原来是你。”

    洛雨微笑着点点头：“血雾的每一次袭击都是月曜日，我怀疑可能和太阴之力有关。”

    海内大陆以七曜作为计日的工具，分别为日曜日、月曜日、火曜日、水曜日、木曜日、金曜日、土曜日。

    七日为一周期，周而复始。

    白袍男子忽然睁大了眼睛，激动的翻开身边的两卷书。

    “对了，对了，你看。”

    只见他拿出一卷叫《寻妖伏魔录》的书，翻至最后一页，上面写道：“今夜皓月当空，蚩尤现于北坡，五百村民已遭血手。留此遗言，今日恐怕凶多吉少。”

    又打开一本叫《海内博物引》的书，上面用炭笔标记了一句话：“丁巳年八月十六，月满中天，太阴极盛，有一红雾现于……”

    洛雨默运引风术，真气再次涌入大脑，他快速计算着这个日期背后所包含的信息。

    “丁巳年八月十六，也是月曜日。”洛雨说道。

    白袍男子惊讶的看着洛雨：“你是怎么知道的？”

    洛雨肯定的点点头：“你可以取黄历一对。”

    白袍男子快速跑到身旁的一个书架上取来一本黄历，摊在地上仔细翻找。

    果然，丁巳年八月十六恰好是月曜日。

    白袍男子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洛雨：“我叫花千树，是大乐之野的大弟子。你也可以直接叫我花胖子。还没请教，师兄的名号？”

    “我叫洛雨，洛水的洛，下雨的雨。”

    “噢。”花千树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师兄也太神了。你的精神之力，怕是比我师尊还要厉害。”

    “精神之力？”洛雨有些不明白。

    “师兄平时主修真气，对精神之力，恐怕不是非常了解。”花千树忙说道：“一时半会儿我也解释不清，但凭师兄的精神力，倘若来大乐之野，想必能成为非常厉害的巫师。”

    洛雨还是第一次听别人夸赞自己的精神力，他忽然想到一事：“这些书你都是如何找到的？”

    花千树挠挠头：“我翻阅了古往今来约三千本书籍之后发现的。”

    洛雨暗暗咋舌，这也是个奇才。

    又问道：“你也知道血雾就是蚩尤了？”

    花千树点了点头：“之前在书里有翻到过。”

    “那你为何不去找掌门对谈？”洛雨有些诧异，莫非又是一个和自己心思一样的人。

    花千树有些扭捏的说道：“我怕自己猜错了。”

    洛雨哑然，人的性格果然是天差地别。

    既有像师兄那样，翻着一本书，还没明白是什么，就急着去找陆吾的。

    也有像花千树这样，明明已经寻到了五六本书，还瞻前顾后，不敢前去的。

    洛雨试着问他：“月曜一事，八九不离十，你要不要找掌门聊聊？”

    花千树手搓着衣角，低声说道：“但昨日是月曜日，血雾却没出现，我怕自己想错了。”

    “看来蚩尤袭击三苗镇一事，昆仑学宫内还不之情。”洛雨心里想着，嘴上鼓励道：“或许只是消息还未传递至你手中。总之，对与不对，和掌门聊过就能知晓。况且我觉得，此推测多半是对的。”

    眼前的男子原本极不自信，洛雨的肯定让他笃定了许多。

    他感激的朝洛雨一鞠躬，然后转身往“映雪”雅舍跑去。

    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三层传来陆吾爽朗的笑声：“很好！千树不仅知晓了血雾真相，还推测出了下一次袭击的时间。实乃大材。”

    书海内人群哗然，就凭树皮上的几个字，居然能推断出下一次血雾袭击的时间，简直不可思议。

    弥尘同样震惊的看向卫子姝：“你这弟子，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他原本以为姬淑士能知晓血雾为何，已经极为难得。

    谁知这花千树居然连血雾的袭击时间也一并推算了出来。

    这几乎已经是自己几人和掌门商讨一日，推测出的全部信息。

    娜小宛羡慕的看着卫子姝说道：“莫非师姐的这位弟子，就是掌门在寻找的玲珑之心？”

    卫子姝摇了摇头：“千树只不过是爱好读书罢了，人虽聪明，但做事总是畏手畏脚。玲珑之心，是万万谈不上的。”

    她脑中忽然浮现出了刚刚那个灰色布衣少年，他明明翻阅了自己标记过的所有书籍，应当知道了血雾为何。

    却偏偏从没上楼找过陆吾，还真是奇怪。

    ……

    ……

    洛雨搓着一边的耳垂，歪着脑袋想道：“目前能推演出的信息，大概只有这么多了。也就是说，还有六日，蚩尤会再次出现。”

    下次遇袭的还会是三苗镇吗？

    洛雨心中隐隐约约觉得，似乎还漏掉了什么。

    他重新取出迷谷树皮，逐字逐句念道：“玉瑶村……祈苗村……玄玑村……以及昨日的三苗镇。”

    洛雨再次运起引风术，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张海内大陆的山川地形图。

    但忽然，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快速袭来，洛雨慌忙伸手扶住一旁的木架，这才没有跌倒。

    “该死！今日引气已经到了极限。”洛雨恨恨的拍了一下身旁的木架。

    他因为无法练气，真气便不能在体内停留，只好靠不停的引气入体，来补充消耗的真气。

    但如此一来，对精力负荷极大，时间久了，就会因力竭而昏睡过去。

    可是此时，问题已想到了关键处，他不想放弃，于是咬牙继续坚持。

    虚弱感越来越强，就当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股暖流从怀中流出，源源不断的涌入洛雨大脑。

    虚弱之感顿时一扫而空。

    洛雨大吃一惊，伸手摸向怀中，发现暖流是从那块石头上流出来的。

    “它在源源不断的补充我损耗的真气？”

    洛雨意识到，这块石头并不简单。

    在石头暖流的帮助下，洛雨大脑再次进入了格外空明的状态，海内大陆的山川地形重新浮现眼前。

    他在图中仔细搜寻着这四个村落的位置。

    忽然他抬起头，眼中神光流转。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