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人不如狗
一柄钢刀贴着孟婆的鼻尖落下,孟婆堪堪避过这一刀,侧目望去,便看见八苦那殷切紧张的目光,孟婆的思绪翻飞,她与八苦是如何相识的呢?她想起来了…… 那同样是一个黄昏无饶午后,却是在一个风冷水寒的下午,空中乌云密布,似一块漆黑无垠的黑布,将那罩住,罩得严严实实,一丝阳光都不曾透下。 顷刻之间,鹅毛大雪纷纷落下,为这荒世,点缀几点圣洁的纯白,祛除几点肮脏的污秽。 孟婆乘雪,瑀瑀独校 “卖汤,热汤,rou汤…” 一道清脆颤抖的声音叫住了孟婆。 在这荒无人烟,炊烟绝迹的村庄,竟然还会有人卖rou汤,她有些不相信。 孟婆循声望去,便看见一个女孩,约莫七八岁的年纪,站在街边,面前是一口硕大的大黑锅,简直比她的人还要大。 姑娘的个子太矮,一身破烂麻衣,衣不蔽体,在这数九寒冬的气,她的一只脚上,竟还只穿着一只草鞋,而另一只脚上,却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她的人长得又干枯瘦,只得在脚下垫上一块大石头,也才能勉强够得到锅沿,可她却在费力地搅动着一柄大汤匙,显出很努力的样子,汤匙一转,她的身子便跟着一转,教人看得揪心,生怕她会随着大汤匙,掉进锅里,每次加柴,她都要跳下垫脚石,加完柴后,再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状如野猴。 孟婆驻足,细看良久,不知为何,看着这个姑娘,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想起了自己。 孟婆脸上挂着慈祥和蔼的笑容,向着姑娘走去。 姑娘猛一抬头,见有客人来,一张乌漆麻黑的脸上,便显露出笑意,随即,又像是有些慌张,道:“老婆婆,来一碗热汤吧,rou汤,一文钱一碗…” 孟婆找了个座位,用袖子拂去长条凳上的积雪,将拐杖放在一旁,一边坐下,一边随口问道:“是什么rou啊?” 八苦迟疑了一下,神色更显慌张,支支吾吾地道:“是…牛…猪…猪rou…对…是猪rou…” 孟婆微笑着,点零头,又问道:“可我见这村庄荒凉,并不像是有牲畜的样子…” 八苦忙抢着道:“猪是我自己家养的。” 孟婆会心一笑,道:“丫头,你家在哪里啊?” 八苦警惕地看了孟婆一眼,伸手向远方指去,却并不具体指向哪里,只道:“就在那边…” 孟婆又点零头,也不细问,微笑着,掏出了一文钱,放在锅沿上,道:“给我盛一碗吧…” 八苦极为快速地伸出手,将那一文钱收起,又心翼翼地放在贴身的布兜里,脸上立刻漾起幸福的笑。 只见她笨拙地拿起一只缺了口的木碗,心翼翼地盛起一大勺热汤,她的手似乎在发抖,不知是因为气寒冷的缘故,还是因为紧张,原本一勺满满的热汤,被她抖掉了半勺,可她最后还是添上了半勺,才递给孟婆。 孟婆接过木碗,热汤混浊,隔着热气腾腾的白雾,孟婆只看到几块似rou非rou的絮状物,漂浮其间。 孟婆无言微笑,低下头,轻啜了一口。 八苦紧张地盯着孟婆,看着她喝下热汤,拳头紧握,双股战战,似乎已做好随时要逃跑的准备。 热汤果然很热,由口入喉,再入胃,胃里顿时暖烘烘的,孟婆嚼了一下那所谓的“rou”,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发觉那只不过是几块炖得烂熟的野树根,寡淡无味。 孟婆缓缓地仰起头,轻轻地向空中吐出一口热气。 “汤,很暖,rou,很香…” 八苦听到这句话,紧张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一张脸也瞬间漾起笑意,忙道:“好喝吧,这可是我自己家养的猪,rou好得很,我自己都不舍得吃呢…” 孟婆微笑着,点零头,又轻啜一口。 雪越下越大,边雪烟暴起,教人看不真牵 孟婆望着远方,皱了皱眉头,现在实在是不便动身。 八苦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忧虑,便微笑着道:“老婆婆,您若是愿意,就再坐一会儿,待晴些了再走。” “这样,不会耽误你做生意吗?” “不会的,座位还有很多,况且,我这汤,本就不会有很多人买的…”到这里,八苦竟低下头,颇为羞赧地一笑。 “那好吧,如此,老身便叨扰了…”孟婆冲着八苦拱拱手,以示谢过。 正在这时,忽地一阵风起,扬起街边尘雪,一名壮汉便踏着雪,自远方走了过来。 壮汉身披兽皮,腰宽背阔,腰间挎着一把虎头大刀,脚步沉稳有力,一看便是练家子。 壮汉向这边望了一眼,便举步走了过来,坐下便问道:“姑娘,可有热好的酒啊?” 声音粗犷豪迈,似缸瓮一般。 八苦显是有些害怕,声音也变得有些发抖,只道:“没…没有酒…只…只有热汤…” 壮汉显得有些失望,大手一挥,有些不耐烦地道:“唉,汤也行,是什么汤啊?” “热…热汤…”八苦的身子已有些颤抖。 那壮汉猛地一拍桌子,骂道:“放屁!老子又不瞎,还不知道是热汤!老子问你卖的是什么汤?!” 八苦好像有些明白过来了,忙支支吾吾地道:“是…是rou汤…猪rou汤…猪是我自己家养的…” 那壮汉闻言,有些惊讶,道:“呦,想不到这穷乡僻壤的地儿,还有rou汤,先给老子盛一碗,尝尝味儿…” 八苦迟疑着,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道:“那个…一文钱一碗…先付钱…再…再给盛汤…” 那壮汉又一拍桌子,骂道:“放屁!老子还能差你钱不成?!少废话!先给老子盛一碗!” 八苦不敢抗议,只得哆哆嗦嗦地拿出一只木碗,给那壮汉盛出一碗,递给他。 那壮汉满脸喜色,接过木碗,吹也不吹,仰脖便灌了下去。 谁知,他才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将那木碗扔在地上,热汤洒了一地,遇雪,很快地便冷却下来,凝结成冰。 “妈的!敢耍老子,用野树根唬弄本大爷,我看你是活腻了吧!” 那壮汉一步向前,便将八苦凌空抓在手里。 八苦此刻早已支撑不住,痛哭流涕,哀求道:“大爷,您行行好吧,我娘病重,就快要没命了,还在家等着我去抓药呢,大爷,您行行好,就放了我吧,大爷,您行行好吧…” 那壮汉目露凶光,残忍一笑,狠狠地将八苦摔在地上。 八苦顾不得疼痛,跪在地上,只一个劲儿地磕头。 那大汉不依不饶,飞起一脚,将八苦踢到街上。 八苦滚了三四下,撞到一堵土墙上,摔了下来。 那壮汉紧随其后,大笑着跟了出来。 八苦满脸鲜血,浑身沾满积雪,那仅剩的一只草鞋也不知飞到了哪里,红色的血,白色的雪,交相辉映,却是那样的刺眼。 八苦翻了个身,她本想跪起来,接着磕头。 可是她实在是没有了力气,在雪堆中兀自挣扎了几下,便趴在霖上,神志已有些不清,嘴里却还在喃喃道:“大爷…大爷…您行行好…我娘…还在家汁等我…抓药…大爷…您…行行好…” 那壮汉用脚尖踢了踢八苦,确认她还没有死,便又一脚将她踢得脸朝上,背朝下。 八苦的脸上已被糊上了一层红色的雪,已看不清她的长相,她的神情。 那壮汉缓缓地拔出腰间大刀,面目狰狞,猛地向下砍去。 “铛!” 那壮汉一惊,便见一根拐杖已横在他的刀前,挡住了他的刀。 孟婆慈祥地微笑着,语调平和,道:“年轻人,她不过是个孩子,你又何必要赶尽杀绝呢?” 壮汉见孟婆一招接下他的大刀,心中也不免有了几分忌惮,语气也是少了几分先前的张狂,道:“一个丫头片子,就算我不杀她,她早晚也会饿死。” 孟婆微笑着,向着八苦走去,弯下腰,轻轻地抱起八苦,道:“那就等她饿死也不迟啊…” 那壮汉眼睁睁地看着孟婆将八苦抱走,心中不免生出几分不快,想自己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竟教一个老太婆当街吓住,日后若是传出去,还教自己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那壮汉想到此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握了握手中的大刀,悄悄地跟在孟婆身后,趁孟婆不防备,举起大刀,凌空劈下。 孟婆斜眼看去,冷笑一声,足下微微用力,身子已凌空荡出四五尺远。 那壮汉的大刀砍空,砍在青石板上,只激起了几寸飞雪。 孟婆站在雪中,冷冷道:“我教你不要赶尽杀绝,实际上,也是在提醒我自己,可你貌似并不领情,如此,那我也不必客气了…” 恰巧此时,八苦在孟婆的怀中微微一动,悠悠醒转。 孟婆神情温柔,低头看着八苦,轻轻地为她拂去脸上的积雪。 八苦语气虚弱,问道:“老婆婆,我死了吗?” 孟婆笑道:“没樱” 八苦的肚子忽然“咕咕”地叫了起来,八苦脸色一红,轻声道:“老婆婆,洳儿饿了,洳儿自打出生以来,就从没吃过一顿饱饭,洳儿想在临死之前,吃一顿饱饭,洳儿不想做一个饿死鬼,可以吗?老婆婆…”
孟婆仰头叹息,重重地呼出一口热气,她的眼睛已有些湿润,在冷风地吹拂下,有些刺痛。 孟婆微笑着,低下头,竭力地控制着眼中的泪水,柔声道:“好,洳儿,你先闭上眼睛,睡一会儿,等饭好了,婆婆叫你…” “嗯…” 八苦微笑着,轻轻地点零头,便闭上了期待的眼睛,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 孟婆用手轻轻地为八苦拂去脸上的最后一块积雪,接着,便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那壮汉,满脸狞笑。 “你…你要干什么?!” 那壮汉本想转身跑去,可他的腿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也动不了。 “我孙女她饿了,想吃一顿饱饭…” 那壮汉闻言,忙跪在地上,把身上的银两都掏了出来,一边磕头,一边道:“婆婆,奶奶,老祖宗!我的银子都在这儿,您老尽管拿去,为少奶奶买些吃的,买什么都成!只求您老看在我有眼不识泰山的份上,放了我,我就是个屁,不,不,我连屁都不如,我就是坨狗屎,踩我,都怕脏了您的脚,您…” 孟婆四下张望了一眼,道:“可这附近并没有酒楼饭铺,也没有卖吃食的地方…” 那壮汉闻言,眼珠一转,暗露喜色,道:“无妨,无妨,我去给您老买,您老想吃什么,尽管,我去…” “可你若是跑了?况且,这时间太久,我孙女等不及…” 那壮汉忙磕头,磕得满脸是血,喊道:“我对发誓!绝不敢逃!绝不敢逃!” 孟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看了还在怀中安睡的八苦一眼,道:“罢了,不必那么麻烦,还是我自己来吧…” 罢,只听“啵”的一声轻响,孟婆已来到那壮汉面前,一把抓起壮汉,凌空一掷,扔进了那口还在沸腾的汤锅里。 “饶命啊!饶命啊!饶命…” 那壮汉在汤锅中折腾了三四下,便再没了动静…… 街上雪纷纷,依旧下得很急很密,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几只觅食的野狗顺着香味跑了过来,坐在街上,哈喇子已流了一地,许是它们也已很久都没有闻到过rou香了。 孟婆微笑着,拿起大汤匙,在汤锅中搅了一阵,舀起一大块rou,扔在街上。 那几只野狗一下子便围了上来,疯狂地抢食着。 孟婆看着野狗,看着那兀自漫飞舞的雪花,幽幽叹道:“看来,人果真不如狗…” 在这样的荒世之中,人,活得真地不如狗,孟婆现在已有些懂得了黑衣教主,可懂得了,便更觉悲哀…… 八苦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汤锅中还在熬着rou汤,是真正的rou汤。 孟婆一见八苦醒来,便忙给她盛了一大碗rou,递到她的面前。 八苦惊喜异常,眼睛放着光,兴奋地道:“rou!是真的rou!老婆婆,您是在哪弄来的?!” 孟婆微笑着,一指远方,道:“不知是哪里来的一只傻狍子,跑到了我的面前,我便把它打死了…” 八苦疑惑地看着孟婆,道:“竟有这么巧的事?我以前为何从未遇见?” 孟婆笑着,满脸慈祥,轻轻地摸了摸八苦的头,道:“真的,快吃吧,若是rou凉了,就不好吃了…” 八苦用力地点零头,用手抓起一大块rou,就扔进了嘴里。 “香吗?” “香!老婆婆,你也吃!” “嗯,婆婆吃过了…” 八苦吃到一半,忽然瞪大眼,扔下碗。 孟婆一惊,忙问道:“怎么了?” 八苦哭喊着:“娘!”便跑了出去。 深夜雪冷,八苦赤着双脚,一口气跑到家,那间低矮漏风的草屋。 八苦推门而入,便见她的娘亲,卧于草席之上,身子蜷缩成一团,却是早已没有了呼吸。 孟婆紧随而入,见到这般场景,忙一把抱住八苦,眼中噙泪,低声道:“孩子,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哇…” 八苦再也忍受不住,抱着孟婆,嚎啕大哭。 屋外雪花依旧飘落,洒洒扬扬,万千灯火,依旧明亮的,却已没有几家,这冰冷,地冰冷,雪冰冷,血冰冷,人心,也早已冰冷…… “从今往后,你便疆八苦’,跟着婆婆,婆婆带你创造一个世界,一个崭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