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章 英雄所见,天辽地阔
十大总督,直隶、两江、湖广、两广、闽浙、云贵、四川、河运、漕运,再加上陕甘。如果陕甘改为“陕甘新”,那么,“陕甘新”确实就是唯一的“三字”总督了。 文祥也是一笑,说道:“两个字还是三个字,可以再斟酌,譬如,叫‘西北总督’?定规下辖陕西、甘肃、新疆三省,就是了。” 西北总督?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说道:“照我原本的想法,行政区划上头,新疆并不必定归陕甘总督管理的——最好能够自立,新疆自设一个总督,也不是不可以的。” 啊?几个军机大臣都微微愕然。 “不过,”关卓凡说道,“我这个‘原本的想法’,算是个……嗯,‘长远的想法’。新疆的‘自立’,至少是一、二十年之后的事情,建省之初,犹如婴儿呱呱落地,爬还不会爬呢,自然无以自立!” 顿了一顿,“再者说了,‘西北一盘棋’,这一盘棋,执子主弈的那一位,又是左季高,所以,将新疆划归陕甘总督管理,是必须的,也是……合适的。” 轩亲王“婴儿呱呱落地”、“西北一盘棋”、“执子主弈”的说法,给几位大军机以很深的印象,同时,大伙儿也听出来了:轩亲王的规划中,“陕甘新”合在一起,不论时间长短,总还是一个权宜之计,今后,新疆总是要和陕甘分开来的。 什么时候“分家”?大致也猜的出来:如果一切正常,应该就是左季高离任的时候了。 “至于陕甘总督的‘陕甘’,该改作什么……” 关卓凡略作沉吟,“嗯,博川方才说的‘西北总督’,我觉得挺好的,名实相副,就叫‘西北总督’吧!” “‘西北总督’,好!”曹毓瑛含笑说道,“合陕、甘、新三省于麾下,比肩直隶、两江,左季高可以意气风发了!” 关卓凡一笑,说道:“合在一起有合在一起的好处,可是,合在一起也有合在一起的麻烦!最大的麻烦就是——新疆太大、太远了!” 说罢,站起身来,走到角落里的一个大立柜前,拉开柜门,取出一卷地图,走回来在桌子上摊开了,文祥、许庚身两个,帮着用镇纸压实四角。 “各位请看——” 关卓凡的手指,虚虚的点在陕西的西安府,然后左移,斜斜的划了上去,一直到乌鲁木齐的迪化,停了下来。 “‘西北总督’的治所,”关卓凡说道,“不论设在陕西的西安,还是设在甘肃的兰州,距离迪化,都是天长地远——” 微微一顿,“西安不说了,如果‘西北总督’以兰州为治所,各位请看,兰州距离迪化,比距离京师,还要远!” 新疆的大,新疆的远,大军机们没有不晓得的,可是,地图摆在眼前,细细比较轩亲王说的两段距离,还是不由的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还只是到乌鲁木齐,”文祥沉吟说道,“乌鲁木齐在北疆,如果继续往西、往南走——” 说到这儿,打住了,微微摇了摇头。 “是啊,”曹毓瑛接口说道,“譬如乌鲁木齐到和田,如果不是极特别的情形,还不能直接南下,那样就得穿过大沙漠——还得绕着大沙漠走,兜个大圈儿!” 仔细的看了看地图,再默默的计算了一番,“我看,单是这段路——乌鲁木齐到和田,就不比兰州到京师更近了!” “‘合在一起也有合在一起的麻烦’——”许庚身说道,“我明白王爷的意思了,‘西北总督’驻节西安或兰州,距离新疆太远了,三、五年之内,‘西北总督’未必去得了新疆一次,这个……颇有鞭长莫及之憾啊。” 众人都是微微点头:鞭长莫及——确实如此。 “既如此,”郭嵩焘说道,“新疆的主官,巡抚、藩司两位,必须尤其得力。” “不错!不过,单靠两位主官单打独斗是不够的,”文祥神情郑重,“下头的官员,道、厅、州、县,也皆须得力。” 就是说,在“物力”方面,新疆自然无法自立,可是,在“人力”方面,还是必须有自立的能力才行。 新疆设省,第一任巡抚,应该就是展东禄;第一任布政使,应该就是刘锦棠——这一层,几位大军机,心里头都是有数的。 展克庵、刘毅斋两位,都属“尤其得力”,不必担心;可是,“下头的官员,道、厅、州、县,也皆须得力”,就难了! 原因很简单:新疆遥远苦寒,内地人到新疆去做官,感觉上跟“充军”、“发配”也差不了多少,能竖着进去,未必能竖着出来,没有几个人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新疆建省之初,除了极个别的情形,重要的位子,必定不能用本地人,不然,岂非又整出一堆“伯克”来了? 所以,新疆的道、厅、州、县,必须用内地人,且必须“心甘情愿”——不然,来了就想走,怎么可能办得好差使? 曹、许、郭沉吟不语,都有棘手之感。 文祥叹了口气,说道:“我晓得,这不容易——未必有多少人心甘情愿的到新疆去啃沙子,就算是‘心甘情愿’的,也不一定就是合适的——” 顿了一顿,面色变的凝重起来,“实话实说,回乱暴起,致成席卷陕、甘、新之局面,当地官吏的无行,不为无因!有那么一班蠹吏,以天高皇帝远,朝廷鞭长莫及,到任之后,巧取豪夺,渔猎回女,胡作非为,无所忌惮!这个情形,愈往西北走,愈是严重!” 说到这儿,微微咬着牙,“我以为,这个回乱,倒有一半儿,是这帮混蛋给逼出来的!” 哎呀,关卓凡心想,文博川,咱们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正要说话,郭嵩焘已一拍大腿,说道:“博川之语,可谓中的!” 关卓凡只好把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有一种人,”郭嵩焘说道,“朝廷凡有新政,必借机生事,变换花样,巧取毫夺,朝廷一番心意,一经他们的手,面目全非,有的就成了不折不扣的‘暴政’!博川‘混蛋’之谓,说的就是这种人了!” 转向关卓凡,“王爷,我记得,左季高入甘克复董志原之后,上折请求,‘破除文法,遴访甘肃人员,署理庆阳府州县各篆’——” 顿了顿,“本来,本地人不做本地官,这是朝廷的规矩,可是,季高以为,西北贫瘠,若从内地选人、调人,许多人未必肯过来,肯过来的,大多是无赖无行之人——这种人,肯冒险,能吃苦,但做官的唯一目的,就是刮地皮,把他们放到大乱刚过的甘肃,过不多久,大约就要重新激起民变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是,这种人信奉的,不过七个字——‘千里做官只为财’!不为发财,他们怎么肯到西北啃沙子?而且,这种人刮起地皮来,心狠手辣,无所顾忌,非普通贪官可比!” 顿了顿,“西北大乱之后,休养生息、恢复生产为第一要务,断不能叫这种人钻了进去,替地方雪上加霜!——因此,左季高的请求,朝廷照准了。” “左季高以‘破除文法’、本地人做本地官,”曹毓瑛说道,“来规避不肖之徒署篆,祸害百姓,用心虽然良苦,可是,毕竟只是非常之时的权宜之计。庆阳一府,可以这么做,甘肃一省,可不能都这么做,不然,朝廷‘本地人不做本地官’的规矩,就荡然无存了。” 说到这儿,加重了语气,“这条‘权宜之计’,新疆尤其学不了。” 新疆“尤其学不了”的原因,前边儿已经提过了——“署理庆阳府州县各篆”的,虽然是甘肃本地人,可是,到底都是汉人;新疆本地,可没有多少汉人,如果“本地人做本地官”,先不说朝廷的规矩神马的,一班维人,署道、厅、府、县,岂非又回到了“伯克制”的老路上去了? 兜了一圈儿,还是回到了原点:怎样才能够从内地找到足够多的“得力”人员,以充新疆建省之需? 好难啊。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