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逃学威龙
小皇帝一怔,随即吓得魂飞魄散,一瞬间手足冰冷,全身上下每个零件儿,都软耷拉下来了。 这,这,皇额娘怎么说来就来了,事先既没有敬事房的太监通报,又听不见“起——起——”的喝道之声? 皇帝、太后一出自己的宫门,即便只是在紫禁城里串串门,也有一套既繁琐又隆重的仪注。正常情况下,要派敬事房总管太监,先到目的地打个招呼;銮驾的最前面,开道的太监,嘴里会不断发出“起——起——”的声音,以警告路上的闲杂人等避让、行礼;到了目的地,并不会立即排闼直入,而是要目的地的主人,在宫门前跪接,然后“扶轿”而入。 小皇帝在自己的宫里胡天胡地,并非没有想过,万一皇额娘过来做了不速之客,如何是好?但他想,自敬事房总管太监通报,到自己出去接皇额娘的驾,时辰宽绰的很,尽可从容施为;就算从听到了“起——起——”的喝道声才开始拾掇,也尽赶得及,所以,毫不担心。 “皇额娘,到了……哪里?” 小皇帝的声音抖得厉害。 “已经进了宫门了!” 连自己出去接驾都不要了?! 小皇帝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极恐怖的的念头:这是来“捉奸”的! 他以这辈子从未有过的速度穿起了衣裳。 一边鸡手鸭脚,一边拼命给自己打气:这儿是后殿,皇额娘过来,还得先经过前殿,还有时间,还有时间! 刚套上一只裤筒,一抬头,见秀儿还木在那里,急得他抬起那只光着的腿,一脚踢了过去:“你他娘的倒是赶快穿衣裳啊!” 秀儿“啊”的一声。如梦方醒,动作起来。 侥天之幸,两个人都只是脱了下裳,穿起来。还算容易。 正在手忙脚乱的系裤带,就听到外面的院子里脚步纷沓,接着小李子大声说道:“奴才给母后皇太后请安!” “别这么高声!”慈安的声音,是刻意压低了的,“皇上歇了没有?传了太医了吗?” 传太医? 屋子里的小皇帝、屋子外的小李子。一齐愕然。 原来,皇额娘是以为……我病了才撤了书房的! 小皇帝大悔:早知如此,就不该穿衣服,相反……要脱衣服,上床、装病! “呃,回母后皇太后,这个,没有……没有。” 小李子的第一个“没有”,是回“歇了没有”,第二个“没有”。是回“传了太医吗”,只是惶急之下,有些语无伦次。 慈安皱了皱眉,说道:“我进去瞅瞅。” 心下奇怪:皇帝既然没有歇息,也没有传太医,想来没有什么太不舒服的,怎么还不见他出来呢? “是……是……” 小李子不晓得屋子里面拾掇清爽了没有,但他实在找不到拖延下去的理由了,心一横:听天由命吧! 小李子前引,慈安在喜儿的搀扶下。踏上了台阶,小李子刚刚喊了声“万岁爷,母后皇太后看您来了”,还未伸手推门。门“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小皇帝跨过门槛,脸上堆着笑,伸手来扶慈安:“门槛好高的,皇额娘仔细着。” 慈安看了他一眼,心里面更加奇怪了。 进了门。小皇帝跪了下来,赔笑说道:“儿子看书,呃,看得有些头昏,就上床……和衣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呃,未能早些出来迎候皇额娘,请皇额娘责罚。” 慈安心里想:怪不得你一副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的模样呢。 她伸手将小皇帝扶了起来,仔细觑了觑,点了点头,慈爱地说道:“有什么好责罚的?嗯,眼圈儿有些发暗,脸色也有点儿发青,可不是累着了?” 顿了一顿,又说道:“不过,大冷的天儿,穿着衣服打盹儿,可是不成!没病都折腾出病来了!何况你身子本来就不舒服?” “呃,是,皇额娘的教诲,儿子记住了。” “身子不大舒服,回来之后,就该好生歇着,叫人去传太医,怎么还继续看书?就算用功,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啊。” “呃,这个,回来之后,儿子觉得……精神还好,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应该……呃,不必传太医的,这个,师傅布置的题目还没有……所以……” 慈安打断了他:“有没有毛病,总要太医看了,才放得下心啊!快,去传太医!” “是!” 答话的是小李子,说罢,同一个宫女一起,匆匆地出去了。 这时,慈安才留意到,这个宫女,原本就是在屋子里的,“跪迎”过自己之后,就退到一旁的角落里,静静的站着。慈安以为她是服侍小皇帝读书的,没有多想什么,角落里光线昏暗,这个宫女的形容,慈安也没有看清楚。 幸好没有看清楚,不然,就没法子不起疑心了。 太医传来了,把过了脉,看过了证象,如此回奏:“圣学勤奋,不肯稍耽安逸,辛苦确实是辛苦了些;不过,圣躬安康,邪祟不侵,请母后皇太后宽抒厪虑。” 就是说,啥毛病有木有,连个头疼脑热都木有。 慈安在心底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小皇帝和小李子都不晓得的是,小李子一离开弘德殿,倭仁立即传轿——他是赏了“紫禁城”骑马的,直奔养心殿,递了牌子,请求觐见。 慈安见到倭仁的“绿头签”,不由颇为诧异。照理,倭仁此时应该还在弘德殿的课堂上,却走到养心殿来递牌子请见,殊不寻常,于是,军机“叫起”之后,别的“起”都向后推,先见倭仁。 见了面,更诧异了:皇帝居然派人“传旨”,说什么“今日无书房”?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倭仁颇为激动的样子,说道:“圣学未成,还要多多砥砺琢磨,书房至重,不可轻撤,请皇太后万几宸函之余,格外眷注。” 慈安试探着说道:“也许,皇帝今儿……身子不大舒服呢?” “传旨的太监,只说了‘今日无书房’一句,余者一无所及。” 慈安默然。 倭仁又说道:“再者说了,就算圣躬不豫,撤书房,也要先请懿旨!皇上年在冲龄,尚未亲政,一切都要仰承慈怀曲体,不可自作主张。” 静默片刻,慈安说道:“是,倭师傅责备的是,我记住了。” 倭仁进入养心殿东暖阁,行过礼,即赏了“起来说话”的恩典,此时立即跪了下来,说道:“臣怎么敢责备母后皇太后?只是‘防微杜渐’四字,关系江山社稷,臣不敢不披肝沥胆!” 防微杜渐?慈安心中微微一震。 “倭师傅,起来说话。” 倭仁谢了恩,站起来后,慈安缓缓说道:“你是先帝看重的老臣,先帝临终,特意嘱咐我,要把皇帝的学习,托付给你;满朝文武,我最敬重的,也是你,你就有责备,我也是受的。” 倭仁大为感动,第三次跪了下来,声音带出了哽咽:“先帝和皇太后的知遇,臣粉身难报!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慈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皇帝的学习,他生母在北京的时候,就是头疼的,这,你也是晓得的……” 说到这儿,不晓得该怎么说下去,只好打住了。 “这样吧,现在我就赶到长春宫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儿?然后,咱们再……商量?” “母后皇太后圣明!” 慈安为人,毕竟忠厚,心里还存着“皇帝许是真病了”的念头,吩咐不必事先通报,连銮驾前的喝道,也一并免了,以免打搅皇帝歇息。 没想到——唉! 没病没痛,无缘无故,就撤书房,这,不成了“逃学”了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