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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毒

    作为Cossell企业的小公主,虽然林稷之仅仅是担任个分公司的小副经理,但因为身份在那儿摆着,所以她在整个唐氏企业也是非常受重视的。借着林稷之的名头,唐蜀源让人安排了个半正式的晚宴。

    周一上完班,经理载着林稷之往提前定好的地方驶去。车开过市中心,穿过下班正要回家的人群。林稷之默默坐在车后排,看着迅速后退的欢笑的人和逐渐亮起来的路灯,刚上大学的时候,她便经常来离学校很远的老师介绍的单位实习,挣点儿生活费用。那时候虽然艰苦,但真心快乐着,因为有希望。

    车拐了个弯儿,将繁华的世界甩到身后,在一条狭窄寂静的路上行驶了一会儿,然后停在了一幢四合院前,那里已经停了不少的车。

    这里明明处于市中心,却一点喧嚣的感觉都没有。林稷之下了车,在门口停住四下张望着,砖雕影壁低调内敛,大门也无特殊,却充满着庄重神圣的气氛。有服务员推开门引两人进去,林稷之跟在服务员后边,慢慢走进这座被改造成会馆的四合院。

    林稷之脑中有什么闪过,她双手插兜,默默抓住衣服一角,咬着嘴唇仔细回想,却什么都没想起来。唐蜀源站在门厅迎接,神情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林稷之立刻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向唐蜀源点点头,然后进屋入座,林稷之立刻明白那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小时候爸妈常带她来这儿跟唐家叔叔阿姨吃饭的。

    林稷之眯起眼睛,低下头假装喝水,用余光偷偷扫唐蜀源,他似乎并未注意她,只是和周围的人随意说这话。

    安静的晚饭两个小时便结束了,因为第二天还有很多重要的工作,众人并未多做停留,跟唐蜀源告别之后各自离开。唐蜀源快步走到林稷之身边,低沉着嗓音轻轻说:“你先等一会儿,有事情告诉你。”

    林稷之点头,默默看着一行人离开。四合院大门口处的院落被改成了温室,有一大半都遮盖着玻璃,玻璃下是被精心修剪养殖的花草树木。林稷之进门时对这儿并没有深刻印象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小温室,她记得儿时这里就是正常的院落,不过经过这么一修改,原本呆板的方正的院子确实活泼了有趣了很多。

    花前月下,唐蜀源静静看着林稷之半是欣赏半是伤感的表情,不禁上前几步,目光柔和:“稷之,我知道你是那个小姑娘。”

    林稷之点点头,转身向餐厅走去:“我知道,不过我想你应该不止这一件事吧。”

    唐蜀源不回答,只是跟在林稷之后边。林稷之疾走两步,拐了个弯儿进了餐厅,不料餐厅竟然坐着两个人,听到她的声音齐齐转过头来。

    林稷之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上次来的时候已经见过了唐老先生和夫人,可是他们欲言又止和略带愧疚的神态表明他们也知道了她的身份。她可以接受来自于自己亲人的同情和帮助,却接受不了他们的。当年在孤儿院里,她无数次希望哪天醒来,唐先生和夫人就驱车赶来,然后接她回家,但是这个希望一直都没有。

    孤儿院门口的铁栏杆被她摸得光滑无比,可那望穿秋水并未换来她实现愿望。从那之后,对于唐家的期待便慢慢转化为怨愤,那怨愤在她长大过程中变成了努力的动力之一。

    唐先生和夫人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儿,个头,容貌,都跟记忆中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儿完全不同。也许是经过世事沉浮,林稷之脸部的线条有些硬朗,神色坚定老练,也没有林式夫妇和善的笑容。订婚典礼时的匆匆一瞥,唐先生和夫人只是觉得这个姑娘面善,却并未多想,后来儿子告诉他们楚夕虞把他们都骗了,林稷之才是林家真正的小女孩儿后才反应过来,那眉眼之间的英气跟林仲乾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啊。他不禁上前一步,轻轻喊了声:“囡囡。”

    唐先生看林稷之神情略略有些震动却依然疏离感十足,叹气中也夹带着微颤:“囡囡,是我们一家对不起你,当年……当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你想要什么补偿,尽管说,我和你阿姨全力支持你……”

    林稷之摇摇头,从包里拿出戒指盒,取出mama的戒指戴上,伸手手掌向上:“唐叔叔,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只是,我爸爸的戒指该还给我了吧。”

    唐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听到林稷之这句话,看了看已经无法反应只呆呆看着林稷之的自己的丈夫,心里一痛,对林稷之道:“林大哥希望蜀源能够好好照顾你一辈子,戒指自然是要还给你的,”说着她将早就带来的戒指放在林稷之的手心里,“我希望你和蜀源能好好接触下,他是真心想要照顾你……”

    “哼,真心?他都已经跟别人订婚了,你要我怎么相信?”林稷之冷笑道。

    唐夫人焦急道:“那是他受骗了!楚夕虞真的太厉害,我和你叔叔都被她蒙骗过去,要不是你回来,我们估计等她到结婚都意识不到!而且,蜀源跟楚夕虞在一起,就是因为他以为她是你啊!”

    “行了妈,别说了。如果我不是真心喜欢上楚夕虞,怎么可能答应和她结婚。”唐蜀源不耐烦挥挥手,不理父母转身对林稷之说:“我不求你原谅我,我也不求你履行婚约,毕竟是我做的那么混账的事儿。先回去吧。”

    林稷之心情有些复杂,开始在不知道唐蜀源和楚夕虞的事情时,她确实对唐蜀源动了心,如今因为这个错误,那些埋怨和委屈似乎在喜欢的心情下放大了许多倍。林稷之不禁眼睛发红,匆匆低下头想隐藏已经犯上心头的酸楚。

    唐先生和夫人不能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唐蜀源带着林稷之离开。

    夜风有些凉,林稷之坐在车上,不理坐在自己身侧的唐蜀源,只将车窗落下来,让尖锐的风刺痛自己的头。唐蜀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快到了林稷之的住处,她似乎心情平静了些。她将爸爸的戒指戴在大拇指上,用食指缓缓抚摸着,仿佛那戒指有魔力,让她逐渐又充满了力量。她转身面向唐蜀源:“我现在没有别的要求,只想问一点,如果我有事,你可以无条件帮我吗?”

    她的眼睛藏得东西唐蜀源看不懂,坚定而坦然,却又如汪洋大海般琢磨不透,他情不自禁点点头:“自然,你只要有事,我肯定会帮你。楚夕虞的事其实我早就有了猜想,只不过……哎,你想怎么解决,如果你想让她……”

    “她如何都不关我的事,那些你自己愿意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吧。既然你早就知道还任由订婚如期举行,看来就是你有你的计划,我不会问也不会干涉。只是我可能这段时间需要你的帮助。”

    唐蜀源了然,心里盘算了下,斟酌开了口:“你和白炀是什么关系?”

    “白炀?”林稷之一愣,眼睛立刻眯了起来,她上下打量了番唐蜀源:“看来唐总早就已经将我的行踪调查清楚了啊,托白大哥的福,我才早早便与爷爷奶奶姑姑和哥哥相认,你要猜测我们俩的友谊?”

    “不是猜测,白炀去美国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工作,他甚至连公司都没怎么去。看他平时的活动,倒是专门去找你似的。你们早就认识?”

    “不认识……”林稷之细细思索这句话的真实性,唐蜀源在挑拨她和白炀的关系?还是真的如他所说?她不说话,只是暗自考虑,止不住心里一点点发沉。林稷之住处所在的小区已经到了,她赶忙召唤司机找个地方停下,匆匆对唐蜀源说:“我先回去休息了,您也别劳累太晚。”

    唐蜀源点头应着,吩咐司机离开。林稷之站在路边,目送那辆黑色轿车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转身急速往住处走去,边打电话给正在H省的侦探:“帮我查一下白氏企业和唐氏企业跟我爸妈有什么关系。”那人记下来,她便挂断了电话。

    接近午夜时分,街道上并没有多少行人。昏黄的灯光似乎把绿色的植物盖上了nongnong的憔悴之色。虽然不是很冷,林稷之依然裹紧了自己,脚步越发得快了,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她。

    当楚夕虞醒过来,睁开眼睛世界一片雪白。她又闭上又睁开,一个温柔的白人护士正微笑看着她:“你醒了?要不要坐起来下。”

    “我睡了多久?”她揉着头,有气无力问道。

    “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你可以再继续休息休息。”白人护士换好液体,又扒拉着楚夕虞的眼皮,看她似乎一切正常,那护士好似比较满意。

    她脑子有些迷糊,用手捧着头使劲儿摇晃了两下,昨天的记忆似乎才慢慢灌注进来。她想起在路上看到的蓝色屋顶,拐弯时司机没减速而引起的剧烈颤动,楚爸爸老顽童似的问话,还有一家人的欢声笑语……然后……然后?然后!

    对面迎来的卡车;闪躲不及而迎面撞上去的变形了的出租车;自己蜷缩在狭窄空间里,绝望的看着母亲失去生命颜色的灰白的面孔还有大把大把的鲜血;对自己问话完全没有任何回应的父亲……

    楚夕虞越想越痛苦,直接拔下针头一跃而起,眼泪飙飞尖叫着往门外冲去:“爸妈!你们在哪儿你们在哪儿啊!”

    楚夕虞情绪激动异常,几个护士医生立刻围过来,摁住她给她强行打了镇定剂,楚夕虞翻着白眼儿挣扎几下,又沉沉睡了过去。

    医护人员渐渐散去,只余下那护士和主治医生站在楚夕虞床头。护士有些忧心得对医生说:“她看来对于爸妈都去世了的事儿一时半会儿不会接受了。”

    “谁可能接受啊。”医生哀叹一声,有些心疼,“你多看着她点儿吧,等她好了些,就去带她看父母的遗体。”

    护士点点头,见楚夕虞已经熟睡过去,也静悄悄随着医生出了病房。

    楚夕虞的脑子格外混乱,虽然已经睡着,但是各种情绪仍然如同炸弹般,一会儿便炸裂开一个,然后将她伤的体无完肤。

    她梦到那场车祸,眼泪在心里肆意流淌;梦到父母得知自己得到好工作之后高兴雀跃,嘴角不住得上扬;梦到高中毕业拿到录取通知书时,父母既高兴又忧愁,她也焦躁犹豫,想还上不上大学;梦到小学学校挑选她跳舞演出,父母一脸自豪在台下看着,她便更加卖力得表演;梦到小时候第一次学会了跑,她挣脱开父母的手,欢笑着一直一直往前跑,父母不拦她,只是在远远的地方微笑看着她……

    爸妈永远留在了那里,表情充满同情和伤感。楚夕虞的四肢百骸都碎成了沙子,那痛苦似乎永远没有着力点,只能永远飘在空中,世界存在一时,那痛苦便永无停滞。

    楚夕虞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下,本来应该沉睡一夜的她立刻醒了过来,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她挣扎着坐直身子,伸手扯过放在床头的贴身小包,颤抖着身体往外走去,打算去找爸妈。

    病房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廊上塞满了焦急走来走去的医生和慢慢踱步的病人。楚夕虞适应了些自己身体的不适,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儿找到护士站,照顾她的小护士看到楚夕虞着实惊了一把,赶忙问道:“你怎么醒过来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楚夕虞摇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想去看看我父母,我想知道他们现在什么样子。”

    这句平淡的话里有强忍的绝望,护士同情得望着她,终是不忍心,答应着从里面跑出来,给楚夕虞引路。

    停尸房里阴森恐怖,楚夕虞却仿佛感觉不到,只是木呆呆看着自己父母的袋子一点点打开。她的脸色发青,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楚爸的脸已经变形了,在血液的浸泡下狰狞扭曲,楚妈还好一些,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而已。

    她伸出手,手臂抖动得厉害,却固执地碰触父母的皮肤,仿佛要将那样子生生雕刻在自己心里。

    空调开得很足,房间里很冷,楚夕虞呆了很久,直到管理人员来催促驱赶她们,小护士才赶紧生拉硬拽将楚夕虞带走。

    回到病房那层,楚夕虞走路正常,神色似乎也正常了些,只是眼神空洞。正巧有人来找护士,她忙不开,只得叮嘱楚夕虞好好的别乱跑,便赶忙离开了。楚夕虞眼泪一颗颗砸下来,缓缓拖着步子往病房走去。正准备打开门,门里似乎有什么闪过,她立刻住了手,从细细的玻璃缝隙中看去,这几天住的那家旅店的工作人员正将什么药物偷偷注射到她的吊瓶里。

    楚夕虞赶忙后退,找了个视线死角躲着,等了好久,那个人头上戴着鸭舌帽,迅速从病房中闪出来,脚步匆忙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