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家族的魔咒
第二天,病房外,急急赶到医院的许惠莲看着眼前的小婴儿,忍不住落下了泪。孩子白白胖胖的,眉眼像极了女婿沐阳,可惜…… 一旁的祁沐阳早就傻了。从大夫手里接过孩子的那一刻起,人家就告诉他和自己的娘李叶,已经没得救了。大夫还再三叮嘱他,不要让孩子的mama看到她。 那时的小孩儿,一息尚存。老木不忍心再看,任凭自己的娘抹着泪把孩子抱到走廊的拐角处放好……六个小时之后,在这个世间顽强存活了短短一瞬的小祁珂,永别了自己没有见过一面的mama…… 七天后,伤口拆了线的陶大米,被许惠莲直接接回了家。 许惠莲是这样想的:再好的月亮比不上个太阳,再好的公婆比不上个爹娘。孩子要是好好的活着,因为是个女孩儿,大米的公婆都不见得尽心尽力伺候她月子,更不用说只剩了大米一人了,人家公婆能有那闲心好好伺候儿媳妇一个人? 被娘接回家的陶大米,不见有多想不开,更没有哭天抹泪,就是吃饭少得可怜,一天还吃不下一个鸡蛋,其他的饭食也是连看也不看。把许惠莲急得上大了火了。拿出自当了娘就没有放柔和些的声音,平生第一次柔声细气给自家闺女排解:“看看大柱家那儿媳妇,她孩子——人家那还是个儿子唻,也是刚出生就没了,可是人家那小媳妇怎么跟她婆婆说的?她说,娘,我得使劲吃啊,吃的身体棒棒的才能给你们添个大孙子唻!”看大米不吱声,许惠莲继续说:“人家一顿饭能吃十二个鸡蛋唻!还吃那么多排骨,喝那么多汤!还……” 大米瘦瘦的小脸上忍不住浮上了些笑意:“娘,把人家说得跟头猪似的。” 许惠莲嗔怪:“你可别不信!月子里不猛吃,补养不起来,这身体可吃不消!” 可是大米仍旧吃不下饭,不光吃不下饭,因为在妇幼保健院里治疗不得当,她天天恶露不净,别的产妇生子后七天左右就不见出血了,她却是二十多天了,仍然跟来了例假一样,出血量大得惊人。大米也不懂,也不问,其实问了许惠莲也不知道,就那么闷着头过。 眼见着大米一天瘦过一天,单薄的小身板让风轻轻一吹,就能刮跑了似的。许惠莲和陶泽乾天天急得,百爪挠心,不知道怎么才好。 一天中午,日光正炽,大米扭头往窗外一看,赫然发现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正仰面睡在外面的窗台沿儿上!白亮亮的日光毒辣辣地炙烤着她!身下的水泥台无情地灼烫着她!这怎么了得,烤坏孩子了!烫坏孩子了!大米猛地翻身坐起,就往窗前爬,一边惊叫着:“娘!快把孩子抱进来!日头晒着她了!……” 旁边的许惠莲吃了一惊,什么也没说,一掉头走出了东间房…… 惊叫着奋力往窗前爬的陶大米接着就清醒过来:原来,正在歇晌的自己,做了一个梦。 对许惠莲和陶大米来说,万箭穿心之痛,莫过于此。 老木几乎天天往丈母娘家跑,为的是多少能照顾点大米。 一家人绝口不提那件晦气的事,都假装着不在乎,权当大米就从来没有过怀孕那一出。 人在面临灾厄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走选择性遗忘和下意识的漠然这样的路。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把灾厄带来的精神伤害,遏制到最低。 大米知道一位知名的作家写过一本书,写给自己活了几年就去世的女儿,但是她不敢看,她不想让自己在精神上再一次经受那样的灭顶之灾。在人生的旅途中,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毫不犹豫地选择把这一骨碌掐了去,别播!不能播! 少想或不想过去痛苦的事,多看现在和将来,也许是远离痛苦最自欺欺人的做法,但也是最有效的做法…… 自打出事后,老木梗起脖子硬下心肠不去想那糟心的事。谁这一生能平平稳稳、顺风顺水?谁不遇上个沟沟坎坎、三灾八难的?关键是遇上了,咱就想开点儿吧,翻过这一页,就是那一章了。太阳照常升起,日子该过还是得过不是?也不能天天哭死啊。 这么想着,一回头,他又看到了那白白胖胖的小小孩儿了…… 老木一闭眼,一跺脚:“不想!该着咱不是爷俩儿,想又有什么用?!” 有时候老木也自责:莫非真是我诅咒的事儿?是我对大米咒死骂活,老天爷来惩罚我了?不对呀,要惩罚也该直接应验到我自己身上啊……呸呸呸! 老木马上啐了几口,埋怨自己:都胡想了些什么!孩子没保住,一是那股妖风的事儿,活活把个大米使劲甩墙上了!这二一个,是大米自己的原因,她本身体格就不够好,她要是很强壮,孩子也不能胎里不足…… 此时,距胶河村几十里外的祁家村,大米的公公婆婆也在唉声叹气。李叶还抹了几滴泪:“人家大夫再三嘱咐,刚下生就没了的小孩儿,不能埋在土里,这样对咱家不好。要扔在坡里,叫哪个野狗吃了,好早些托生。我把她扔在东面坡里了,可怜了……”
祁彬叹了口气:“这儿媳妇看着像挺有福气的样子,想不到,也这么没福……你也是,有什么好哭的!真遇上事儿了,咱就得想开!他两个还年轻,想再生一个还不容易?!说不定下一胎还能给咱添个孙子唻!” 李叶眯着眼寻思了一下,对祁彬说:“前几天沐阳回来了一趟,说大米她娘找神婆看了看,那神婆说,是咱家茔地里不干净,才出的事儿,让咱办个文书,好好……” 祁彬勃然大怒:“哦,她自家闺女不争气出了事,孩子没保住,不赖她自己没福气,没那个厚头皮,倒赖到咱家茔地上去了?!上哪讲那样的理去?!该着咱家先人们什么事了?真是强量!我看她就不是个好东西!” “你小点声吧!”李叶恨恨吆喝了一声,“其实这么细想想,我也挺闷浑(纳闷意)得慌,自打我进了你家门,也老是觉着咱家这事儿,是一出不拔一出。” 李叶掰着指头给祁彬数说:“你看,咱家是辈辈出一个疯子媳妇,远的不说,从上一辈儿数,咱老头子(李叶的婆婆)是个疯子,见天疯疯傻傻,说的那些疯话都成了村里的笑话儿了;咱这一辈儿,老五媳子也疯疯叨叨的,走起道来瞪着个眼死直,跟谁也不搭腔,天天魔魔怔怔,就是个疯子的样儿了。这些年老大媳子也不大明白了……哎,不知道下一辈儿,该着谁没福气,要发疯喽……” 眼瞅着祁彬又要发火了,李叶把剩下的话吞肚里去了:大伯子家的三儿子七八岁的时候,得了场急病,没了;二大伯子家的二儿子身体一直不好,近来病得更厉害了;三大伯子家倒是没什么事,但是他们两家素来不合,几乎就不犯来往;小叔子家那儿子最不论理,天天好吃懒做,还动手打他娘唻!不争气的东西!……自己家原本挺好,谁想最近出了这样的破事!归根到底,还是要怪这儿媳妇不硬气,没福气,压不下那祸事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