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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医生面色沉重的摇了摇头,“不,他在杀死朋友之后,在他身后发现了那个包袱,过去的庞然大物,如今却比不上他那个口袋的十分之一大小。他开始发现,那些伙伴,其实都是那么渺小,他找到一面镜子,愕然发现自己跟地上那些人一样,他恐惧,担忧,然后在混乱中杀死了自己,解决掉了每一个给他添麻烦的朋友,到最后都没有发现,那些全都是他自己的血rou,在很久之前,他们本是一体。”我觉得这个故事有些恐怖,却又有几分醍醐灌顶的滋味,他一心只想除掉自己的次人格,导致最后的精神错乱,连死亡都不明不白。更重要的,是他一直逃避的包袱,在自己的成长中,早已不再是记忆中无法负担。这一切,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只要他在过去肯回头看一看的话。徐医生把视线落在他身上,说:“其实你要明白,你现在已经不再是几岁的孩子,那些让你无法介怀,不能承受的事情和情感,再仔细回忆一下,对现在的你而言,有足够强大的心可以接受。你不需要逃避,一辈子还长,你不可能背着你自己施加的包袱过完整个余生,你还可以有家庭,有更好的未来。”沈翊沉默,摸过那个我以为他不会再动的烟盒来抽了一根,静了会儿,说:“就算你说的再多,好像听起来什么都对,但你始终只是个医生。既然你知道我所处的环境,就该知道你今天长篇大论的说这些,对此刻的我来说并不适用。”他顿了顿,又说:“也许有一天我会来找你,按照你说的去做,但至少不是现在,我也希望你们给我一点时间。”他重新拿起那个杯子,仰头把里面的药片倒在了嘴里,拿过水杯喝了几口,它们吞了下去。我和徐医生对视了一眼,心里有些释然,忽的放松了下来。不管怎么样,他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是有松动的,不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这就证明徐医生的方式是对的。从我带他来的那一天开始,徐医生就告诉我,对待他不能用什么套路,他做了十一年的治疗,对那些东西早就腻了,只会产生更多的距离感。还有也别跟他耍什么心眼儿,因为有可能到最后你根本玩儿不过他,最重要的,别对他有什么谎言,一旦被揭穿,我们就算建立起一丝信任,也会在瞬间倒塌。所以我们都是带着一股坦诚的态度来跟他交往,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自己最真实的情感。他其实没我们想的那么油盐不进,而且有时候其实是个很容易被打动的人,只要他能感受到那份诚意。徐医生并不急着,对这个进度还满意,只是笑笑应了声好,给我使了一个眼色便出了门。我了然的不再去谈论关于沈翊的病情的事,跟他待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武亮的事情,想打个电话问一问配型的事,刚找到他的号码,就被沈翊不礼貌的抢了过去,打眼一瞧扔在了一边,说:“别管他了。”我怔忪,“什么意思?”他没有回答,而是对我说:“给沈岩打个电话吧,我想见见他。”我噢了声,偷瞄他一眼,“你们会和好吗?”“也许。”他给了我一个不确定的答案。电话里响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没有人接,我打了好几遍,纳闷的时候,看到沈翊失神的盯着桌子上摆着的葫芦,说:“也许,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恨他。”我拨着号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问:“谁?”他轻描淡写的看了我一眼,让我浑身一下子紧了紧,这当然不是说沈岩,他恨的人只有一个沈源。“那个……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我总觉得,你们毕竟是亲生父子,总会有那么些感情,每一个人都会犯错,他那时候跟你做的一样,你不是很多时候也很忙嘛,连自己都顾不上,可能孩子就会受很多委屈,但他心里……他心里……”我实在说不下去,因为我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一个人可以忙到让那么小的孩子自己去做手术签字,还让自己的儿子跟着他做这行,我觉得这是任何一个负责任的父亲都不会做得出的事情。我垂下头来,手指绞在一起,干巴巴地说:“我不是想让他恨他,但是,我可能没办法替他说什么,我接受不了他的做法,很抱歉。”沈翊把烟蒂掐灭在葫芦旁边,忽然低低的笑了一声,声音有些凉,“我倒是能理解他,我要进入这个环境,起点会比别人高得多,想要立足,就要更早的开始适应。在这里没人能帮你,也别期望有人会因为你年纪小而可怜你,想一想我倒是应该感激他,从一开始就没让我变得那么懦弱,否则我又怎么会有今天。”我噎了一下,总觉得他话里有双重意思,但又感觉是我想多了。我说:“道理和情理总不是一回事。”他嗯了声,眼眸中没有丝毫神采,“其实他也没那么不好,我同样记得他在敌人面前把我们护在身后的坚定,记得他跟我说过的很多话,教我的每一件事。我只是怪他死得太早,违背了自己的诺言,也欺骗了我们,收回了他所给过的希望。还有……大概就是对自己无能的愧疚,如果我当时能再争气一点,或许妈她不会死。”“这不应该怪在你头上。”我说。他沉默,我猜这其中还有很多故事,只是他现在不再想要说出口。我再要再打沈岩的号码,看着手机顿了一下,问他:“你刚才让我别管武亮是什么意思?”他脸色淡淡,“配型,别管了。”我心里狂跳起来,试图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异样的情绪,可惜最终却连半点都没有找到,他好像永远是那样,像一座蜡像。我说:“我看到过你写给双双的明信片。”他不言语,我又说:“双双一直都希望你和武亮的关系能够缓和,她到现在还在等着你带她去儿童乐园。”“我知道。”沈翊叼着烟点上,眼底带着寥落的冷漠,平静道:“有些事你不需要管,听话总没坏处,当然,你不听也可以,但我不敢保证你还能活着去做配型,你最好还是想想清楚,哪一个更重要。”“是因为武亮?”我不敢相信他能做得出这种事,把大人之间的恩怨,迁怒到一个孩子的生死上面,他不可能那样,那他又是为了什么?他默然,我说:“决定要不要捐献的选择权在我,你自己不是也说过,为什么现在又要来左右,你没有这个权利。”“而且我也不相信你真的会对我下手。”我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声音小的好像只有我自己能够听到。他有半秒的犹豫,却还是说:“我会。”沈翊缓缓的开口,眸光中前所未有的冷淡和深邃,一字一顿的说:“我会杀了你。乔绫,别在这种事情上对我抱有期望,在某些东西面前,如果你真的站在与它相悖的对立面,我不会选择你。”我心里一疼,沉沉的跌进了谷底,指甲掐进了掌心,强作无事的坐在他面前,假装毫不在意。四目相对,我对他说:“双双相信你,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我到病房里看她的时候,她对我说你是个好人。她还问我,她是不是不用死了。我做不到,我不可能在看着她的时候无动于衷,也没法在现在给了他希望的时候又残忍的去剥夺,你我都清楚这种滋味到底有多难受,又为什么要施加给她?沈翊,她不是你们圈子里的人,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妨碍你们的事,别把这些恩恩怨怨牵连给她不行吗?”沈翊沉默了片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xue,面容疲倦,趋于苍白,轻轻摇头说:“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我僵了几秒,“什么?”他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自以为是的聪明和无可救药的善良。”我不明所以,想了很久,还是对他说:“你大概误解了什么,我想帮双双并不是想证明我有多善良,也不是泛滥的同情心,你要明白我曾经是一名医者,我不希望任何可以留住的生命从我的指缝中流逝而尽,这是我保留的道德和底线。跟你们比,我当然算不上一个聪明人,我明白自己的位置,如果我真的那么聪明,那么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该离你远远的,不让这一切再重来,可我走到这一步,我不后悔,我每一步的选择都是我的唯心而行,到现在我过得还不错,这就代表我也没你想的那么愚笨。与你有矛盾的是武亮,我想帮的是武双,而我与你也不再有任何法律上承认的关系,所以我不想连这种事还受到你的牵制,我有我自己的自由。”“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沈翊!”我怒不可遏的冲他吼道:“你除了威胁还会什么?”他看着我,低声说:“我能劝得住的,当然不会威胁,话说不清楚,你会清楚这不会只是威胁。”我瞪着他说不出话来,直到他先妥协,淡淡的吸了口气,说:“乔绫,你在答应他们之前,就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巧合的很刻意吗?”我顿时被浇了一盆冷水,恢复了几分清明,“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