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七章 仙阳七音

    鬼哥站在一片空旷的圆形百丈石台之上，他面前五步许处的白玉雕座上置着一面大镜。自他站在这里，目光便没有从镜上挪开过。

    可他从镜中看到的却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个恍然熟识的男子背影。他好没来由的知晓，这个背影就是古苍冥。然而这个背影端立不动，同样也在对着一面镜子发呆。

    镜中镜里又是一番光景，内中一个俊美绝伦的长发男子眼角飘着魔焰，似是正在欣赏手里圆镜中的美男子。鬼哥悄然发了一声赞叹之后忽然笑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老鬼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幻灭魔君古岚，当年长得居然这么嫩，比当年黎州唱荤曲的那些白面兔爷更是’娇艳‘。

    不过就在他凝视古岚的那一刹，古岚突然眼眸一转，与他四目相及，面容就开始古怪起来，不数息间反而露出了一种莫名的痛苦之色。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几动，似乎在低语什么，便即再也不动了。

    鬼哥凝立当地，久久不曾一动。古苍冥在寻找过去，古岚在推演未来，如今他又站在了这里，可是他不确定自己要找的是什么。这一副如似轮回般的镜中镜画，想来玄奥之中也不无几分荒谬，此时也有些似是而非。

    因为鬼哥耳中突然回响起那一段禅音谒唱，’我是你，你是他。他是你，我是他。今生井中月，来世梦中花。前生何所觅，不见你我他‘。

    这副镜子如同在禅音中碎裂了，可那三重镜里的魔君古岚，目光却一下子凶戾起来。同一时间，鬼哥的知觉似是一下子与三重镜中的那二位贯通了。

    古苍冥死了，只剩下了一片如堵如塞令人窒息的死寂，只能做为一个桥接三者的基点。而古岚身为盖代魔君，却像是要从无数年前生生跨越时空，从这三重镜中迈将出来。

    三人身上各有一个清晰无比的轮回印记，三位一体之时，赫然几乎便是一道完整的轮回法则。古岚血焰纷飞的魔瞳极目而望，竟生生从那镜里幻化出一条法则之路，并以极快的速度大步奔来。

    鬼哥这时才惊觉，若自己身上没有吞噬吸纳法则的这股莫名巨力，那无数年前的魔君古岚本是无力来到此处的。可是有了这股莫大的助力，古岚竟然真的突破了时空，即将来到自己眼前。或者……直接占据自己的身魂！

    仙神辟易，天地莫当。幻灭魔君古岚的气势，鬼哥终于亲身领教到了。然而他此时手足冰冷，才发现自己仍是丝毫无法抗拒。只能在心里暗自叫道，这回老子真的玩完了。

    这是一声鬼哥有生以来从未听闻过的巨响，如同崩塌了天，震碎了地。他自己只觉被一股无可形容的大力撞得粉碎，化成尘埃，散布得到处都是，再也拿不成一个。

    在这一刹那间，鬼哥不由得不惊叹，幻灭魔君手段通天。从自己这个角度看来，无论外面那些仙君仙王什么的用了什么手段，最终古岚还是会真正复活的。而且，他或许真的要就此突破极英，晋入玄华境界。

    这一手想是在无数年前就已经开始布局，并且经过无数次详密的推演，并且巧妙的将那些不可控制的变数推向一个个强大的节点。无论时隔多少岁月，只要走到今天这一步，赢的依然是他。

    唉！这家伙实在是太厉害了。大概除了当年那个幻灭魔君，他的任何一个分身都不知晓最后的终点在哪里，包括老鬼在内。他这个局连自己都骗过了，别人又如何能破得去。

    鬼哥心下暗自佩服了一时，却发现好像等了很久都没有下文，反而周身的一阵阵剧痛如潮涌来。他心下惊异之余，不禁也有些惊喜。知道疼，不就说明老子还活着嘛！

    想到这他努力的找了找感觉，竟然真的睁开了眼。他发现映入他眼帘的第一样事物，居然是那颗方才击杀周复后缴获的魔眼。那颗眼球此时悬浮半空，其上布满了血丝，瞳仁大大的扩开，直像是死不瞑目。

    隐约间鬼哥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可是一时又说不清。他强忍着剧痛勉力坐起身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七劫钵中。不过此时的七劫钵模样骤变，钵内已是通体莹白，纹理如一朵盛放的白莲花，让人心和气静。

    最为重要的是，鬼哥发现自己的心又跳了。与用法力催动的那种跳动截然不同，而是如做为凡人一般的搏动。这二者如一假一真，实在再易辨不过。

    鬼哥由此凝思回溯，自丰河之畔捕缚黎山鹰而喝下无方神酿的那一天始。他的命运从那天开始改写，像是硬生生被扯进了幻灭魔君的印痕。百余年一路走来，不可谓不精彩，然而此刻终于来到尽头，却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

    鬼哥看见那面照见三生的玉鉴正在烟消云散，如同本就是幻化之影一般，正在露出内中真容。旷世的强光从迷雾之中闪射出来，让他双眼刺痛，刹那间目觉几失，剧烈的痛感一直延伸满整张脸面。

    不过未过一息的光景，他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随着皮肤下血液的膨胀渗了出来。刺痛感来得忽然，去得也利落，眨眼便空空如也。而那刺眼的光芒也似一下子黯淡无奇，不再能伤及鬼哥分毫。

    鬼哥的眼角余光先是瞥到了身侧的一缕虹光，然后才惊异的看见两道怪异的圆环。这两道圆环如光似烟，直从鬼哥胸膛心脏之内穿过，两环交扣难分却又相互并不碰触。只是在不断急速旋转，其上薄弱之处有些断断续续。

    细看这两道圆环内，似光烟内无数尘埃每一点内都藏有一片天地。略以梵天之力回溯，便能见内中一片光影。鬼哥稍稍一看便觉头坠如铅，他的心怦怦剧跳。心下不由得不认，这两个圈圈恐怕正是轮回法则与幻灭法则。

    再然后，鬼哥的灵觉捕捉到了对面那团光里的模样。那是一个卷轴，静静的浮空不动。这样的一幕，他是恍惚似曾相识的。而这个卷轴之上发出的气息，赫然与轮回之地里那个骨盘极似，毫无疑问正是修陀罗的气息。

    古岚为什么会失败，为什么会在最后的这一步上功亏一篑？强烈的直觉告诉鬼哥，这与他身上的法则无甚关系，也非七劫钵的原因，只是在单纯的修陀罗气息碰撞冲突中溃败了而已。

    古岚或许真如当年修罗王一般，以自己的惊世才智，留下了诸般后手。他的强大，即使以现在的鬼哥都难以测度。然而鬼哥突然有一种生而自知的感觉，此时此地，只能有一个修陀罗。

    鬼哥跨出七劫钵，向前几步，探手抓住了那光团中的卷轴。长舒了一口气后，缓缓展开了这副沉甸甸的卷轴。目光随卷而去，果然与他料想的一样，其上已经空无一字。

    手中的卷书已经开始进一步的破灭，像是在无形的火焰中燃烧，一点点朽为灰尘，飘飘然化做空无。鬼哥心中不无慨叹。预世真书大概也同样是这样破灭而消失的吧？

    不过就在他转过身，正准备放手之际，突然觉得手中的卷书又变得沉重了许多。紧接着他双瞳急缩，因为一股磅礴无比的威压从灰尘之后散发出。并同时看见另一页充满古老气息的卷帛正从幻灭仙经的破损之处一点点显露出来。

    鬼哥瞠目结舌，心中一阵阵不可抑止的慌乱。他不知道这页古老的卷帛是什么玩意，目光情不自禁的触及一个从所未见的字时，犹如看见了一道无比庞大的符，直如遮天雄山一般，劈头盖脸的压了下来。

    ×又一点光明从无比遥远之处进入隔世海。但这一次与鬼哥进入时颇为不同，这一次的光明连绵不断，犹如照进深海之中，并在海水中荡漾散漫开来，照亮了那处仙台上的一个光头。

    这光头长须老者懒洋洋的睁开了眼，面上带着微笑。吁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老夫的运气真是不错，值守之际居然遇上了仙阳错海。”

    接下来那缕遥远的光明很快就变成了一道光虹，在隔世海中层层扩散，化为无限七彩霞光，那光彩中似乎有一点明媚瑰丽的声响在随行鸣动。只是仿佛照不亮那些隐在暗处的仙台，只能照在这光头老者身上。

    光头老者双手划动，那大袖仿佛荡动着一股神秘之力，竟然不断的将这些七彩霞光聚焦起来。他手上一刻不停的的聚拢霞光，身上也越发明亮，到后来整个人便如会发光一般，如这异世黑海中的一尊光明之神。

    但这光头老者此时额头见汗，显然这个活计并不轻松。涌来的霞光越来越强，他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拢在袖中的霞光似是在他强力的挤压下开始变得有形有质。

    也不知过了多久，光头老者身前聚拢的七彩霞光已经被他生生揉成了一坨颇大的光球。他两个鼻孔猛然一吸，绚丽的色彩如两道花蛇般便被吸入进去。大手再次骤然一指，透海而来的那道光明竟在虚空中被他抹去了。

    光头老者大袖再一挥，这已经退去色彩的光球便被扫入隔世海深处，像一个透明无暇的晶珠。

    并即时扬声道：“诸位同道，这道仙阳七音之光老朽已经降伏，各位道友可自行桥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