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断章：蓝雨薇篇：愈（8）

    言至此，陈美亦语声微有哽咽：“而国家主体民族汉族，更是惨不忍睹。先前由于满清的剃发易服令，强命汉人‘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发式不为金钱鼠尾者，定斩不赦，这如何不激起汉族的强烈反抗？扬州十、嘉定三屠、‘湖广填四川’等一系列惨案后，举国‘县无完村，村无完家，家无完人，人无完妇’！

    明末人口一亿五千万，清初只剩了五千万！难道这减少的一亿人都病死、饿死了不成！？况且汉族者，华夏族也！何以谓之‘华夏’？‘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我泱泱华夏虽饱经千年风霜，前有犬戎灭周、五胡乱华，后有蒙元侵犯，但仍有汉、唐、明三朝光复，重新崛起，汉疆唐土、汉人、唐人之称深入人心，明朝风仪惠及朝韩。

    然而试问满清之后，我华之‘服章之美’何在？夏之‘礼仪之大’何在？今人复兴汉服，恢复礼仪，本是民族之幸，国家之幸，却落得被本族人讥笑为‘韩服’、‘和服’或‘无聊’之举，何其痛心疾首！？”

    回想起那名染有酒红色头发的女子之言，以及自己先前的种种误解，雨薇不由尴尬得面红筋涨，强作镇定地问道：“何谓‘民权沦丧’？”

    陈美亦把玩手中的花生壳，言语犀利：“民权沦丧，即思想沉沦，伦理涣散！龚自珍曾言‘灭其国，先灭其史；灭其族，先灭其文’。你所提及的清宫戏，部部皆夸康雍乾皇帝圣贤如神、十全老人，呸！你可知这百年内，竟有三百多起文字大狱么？

    康熙时期，一本私著，作者、刊者、阅者、传者，无不斩首杖毙！雍正时期，雍正从翰林院庶吉士徐骏的诗集中，查找出‘清风不识字，何事乱翻书’、‘明月有还顾我，清风无意不留人’等诗句，竟以徐骏存心诽谤，照‘大不敬’律斩立决。

    乾隆时期，常为乾隆润色御诗，被誉为‘老名士’的沈德潜，只因中有‘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一联，便遭抄家株连、开棺戮尸之祸，导致广大士子不问国事、家事、天下事，整埋首于考据！芸芸众生，悲喜不得语；铮铮英雄，敢怒不敢言！万民一盘散沙，只求抬旗入籍，奴才包衣，毫无国、报国之心，这便是‘圣贤如神，十全老人’之‘功德’？怎么不谓之‘灭其族，先灭其文’！？

    而宋明两代，臣子上书痛斥君王过失而不被斩，论及时政而不获罪，这与满清如何相提并论？雍正有书籍，分明有‘朕非中国之人，本朝之为满洲，犹中国之有籍贯’之记载，俨然一副殖民者的狂傲嘴脸！试问我等今人如何将其定义为‘中国人’！？何况中华典籍精深博大，被查封、焚毁竟达七十万卷有余！烧不掉的，凡有‘明’、‘华’字样，恣意篡改！

    注释：

    宋明两朝，民间言论自由程度很高。明朝郑瑄记载：宋仁宗朝，四川有一举子献诗成都知府云：“把断剑门烧栈阁，成都别是一乾坤。”公然鼓吹分裂割据。成都知府将其逮捕上报，宋仁宗却不以为然：“此乃老秀才急于仕宦而为之，不足治也。可授以司户参军，不厘事务，处于远小郡。”结果其人到任不一年，便“惭恧而死”。明朝万历时期，朝中大臣们争相如暴风骤雨般地抨击皇帝。记载：臣子李三才历数历代昏庸君王，在奏疏中大骂万历皇帝：“陛下迩来乱政，不减六代之季。”甚至说出“天神共愤，大难将作”的大逆不道的话。结果李三才不仅不被治罪，还几乎被大家拥戴入阁，这道奏疏也被朝野传颂。